回首乱山横,不见居人只见城。谁似临平山上塔,亭亭,迎客西来送客行。
归路晚风清,一枕初寒梦不成。今夜残灯斜照处,荧荧,秋雨晴时泪不晴。
——苏轼《南乡子—送述古》
我低声央求子由,“陪我走走,我不想回家,不想一个人。”
“可是这么晚了。除了那种地方,哪还有店铺开着?”
“你跟我来。”
“这里叫步云阁,是我准备开的酒楼。”我掏出钥匙,打开铜锁。
“你要开酒楼?!”他一脸诧异。
“定于十八开业。”我带他穿过主厅,走到后花园。
“你要经商?家里钱不够用么?”
“未雨绸缪。”我看了他一眼,“你可知道,你与子瞻用的徽墨,一锭就两千文。”
“这么贵,难怪落纸如漆。我可以用一般的墨的,你不要开店好不好?”
“你是觉得商人低贱?”我有些担忧,难道古代读书人真这么鄙视经商?
他摇了摇头,柔声说:“我只是不想你辛苦。”
我放宽了心,说:“不会很辛苦的。前期会累点,走上轨道之后我就交给掌柜打理了。你不知道,以后子瞻会……”
“会怎么样?”
会一贬再贬,乌台诗案,流放岭南、海南。苏家的钱,撑不到那个时候。我能做的,只有让他们兄弟二人无经济上的后顾之忧。
“以后你会明白的。”我淡淡地说。去厨房端了两壶酒,递给他一壶。
子由目瞪口呆地看着我,“你要喝酒?”
“何以解忧,惟有杜康。”当年失恋,就是靠着酒撑过来的。每天喝到八分醉,世界微微旋转,闭上眼大脑一片空白,那样才能睡得着。
“不要跟我讲喝酒伤身,不要跟我讲借酒消愁愁更愁。是朋友的,干了。”我说完,闷头灌了一杯,辛辣刺激的体经喉咙下滑入腹,渗透进五脏六腑,好痛快的感觉。
子由叹了口气,干了一杯,似笑非笑地说:“我真不知道说什么了,下午陪哥哥喝酒,他说的话几乎和你一模一样。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什么事?哥哥一向豁达,为何今日如此盛怒?”
“这杯喝了我告诉你。”我自己喝完,又给他倒了一杯。他端起来,一言不发的干了。我扬腕又干了一杯,借着酒劲,平静地说:“我和王安石抱了一下,被子瞻看见了。”
子由啊了一声,瞪大眼睛看着我,一脸震惊,嘴巴半天没合拢。
“我只是一下子太高兴了,他帮了我一个大忙,找到一味佐料,是开店必不可少的。我对他真的没什么,真的。”我着急地解释。
“我相信你。”他轻轻地说,再平常不过的语气。
我愣住了,疑惑地问:“为什么这么轻易相信我?”
“因为我相信你。”他温和地说,安静的笑了笑。
我一瞬间有些失神,感动不已。我前世做了多少善事,才修得这样的福气,每次狼狈不堪的时候,都有子由在我身边,安静地听我诉说,然后无条件的相信我。
夜深人静,四下里虫声唧唧,温馨宁静缓缓流淌进心中,我慌乱了一天的心渐渐安稳下来。
“子由,谢谢。谢谢你相信我。这么多年,从未跟你说过一声谢谢。我欠你太多了。”
他微微一笑,说:“也许是我前世欠了你的,今生要还给你。你放心,我会劝劝哥哥的。他会明白的。”
“不,他不会的。”我闭上眼,想起子瞻眼眸中的亮光,碎成了一片片,泛出冰一样的寒意。
有些东西,一旦碎了,即使补上也是残缺的了。
为什么会是这样?我明明是为了他,为什么反而伤害了他?为什么?
难道我就该任由历史自然发展,什么都不做么?难道因为我的逆天而行,老天要惩罚我么?我不懂,凡事不是应当努力争取么?
我忍不住灌酒,一杯接着一杯,刻意地想将自己灌醉,忘却这些烦恼。我的苦衷,谁都不能说。我真的宁可自己失去现代的记忆,也好过不甘的心魔日日纠缠。
也许是酒喝得太多了,漫了上来,凝在眼眶,我强忍着不让它落下。
“想哭就哭吧,哭出来会好点。”子由低声说。
忍了一天,终于忍不住了,泪水像决堤的洪水倾涌而出,我嚎啕大哭,抽噎着说:“借你的肩膀靠一靠”,刚说完就想起来这是不合礼数的,身子便斜斜地顿在那里。
子由叹了口气,“这时候还管这些礼数做甚?”说罢,一把搂过我,靠在他的肩膀,“开心的时候忍不住拥抱别人,伤心的时候希望有人依靠,这都是人之常情。君子坦荡荡,没什么可介怀的。哥哥是爱之深,恨之切,关心则乱,你给他一些时间,等他想明白就好。你对他的心意,他怎么可能不懂…….”
他低沉而温柔的声音在耳边缓缓飘过,像春天和煦的清风,带着一种特有的安定的力量。
“子瞻真的会原谅我么?”我仰起头,期望地看着他。
他的眼睛依旧清澈如水,柔柔地弯成两湖月牙泉,波光潋滟,温情脉脉。
他温和而肯定地说:“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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