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血、肉块、死不瞑目的眼睛,它们横陈在白茫茫的雪地上,血红的月光衬托的这幅景象更佳不详与可怖。最让人心惊肉跳的是,尖叫声并未停下,肆意屠杀的行为亦未曾停止。
曾经与陆乾说笑的部落妖族们死的支离破碎,多数人只来得及发出一声尖叫,或者掉在地上的手臂上的手指抽动一二,算是神经最后回馈大脑的反应。
这是人间地狱。或许地下的那个也不会比这更可悲恐怖了。
陆乾木楞楞地望着面前这一切,他不明白,为何仅仅是半个晚上,一切就变成了这样。正在实行这场屠杀的是一个怪物,它没有头尾,似乎是从冰层最下方钻出来的,无数条触手一样的东西将惊慌失措的妖族们撕成碎块,掉在雪地的肉块沾上飘然而至的雪花,像是撒上盐的腌肉。一个男人的头颅滚落到陆乾脚边,他呆滞地与那张死不瞑目的脸对视,片刻后才意识到,这位似乎是图尔桑那的父亲。
便是图尔桑那一提起就会笑的开怀的亲人。
直到这时,陆乾才恍惚着后退两步,随手拔起身旁插在雪地里的短刃,惊恐地避开向他袭来的触手。触手尖端是一张长满獠牙的嘴,它大大地咧开,好像是一个笑容,甚至有点像白昱在笑——
想到白昱,陆乾又是一阵晕眩,一时没完全躲开那怪物的袭击。只是,怪物却像看不见他一样,直直地绕过陆乾,撕咬起陆乾后面的女孩。此刻,陆乾的身体反应快过了大脑,他迅速拽向女孩,最终却只握住了一只断手,女孩已经整个被吞下,独留一只手与陆乾紧紧交握,掌心相贴,还带着些许余温。
陆乾面色苍白,他觉得与他交握的那只断手正狠狠掐着他,像是在埋怨他的无用。
屠杀毫无阻碍的继续进行。
陆乾步履蹒跚地走过已经快没有什幺生命迹象的部落,一路上,没有任何一只触手向他发起进攻。怪物的体型非常庞大,它横跨于两个部落之间,伸向另一个部落的触手们大概此刻正在那头肆掠。随着陆乾一路前行,他的脸色也越来越差,最后不得不倒在地上,在雪堆里干呕起来。
他吐不出任何东西,比反胃更难以忍受的痛苦正折磨着他,这种痛苦很高兴他的精神状态已经徘徊在了崩溃边缘。到处都是血的味道,原本热腾腾的鲜血在棉白色的雪地里迅速冻成冰碴,它们遍布着整个狐族部落,成为了装点这里的鲜亮颜色。
陆乾蜷缩着,直到胃部的抽搐不再限制行动后才站起。屠杀已经接近尾声,活着的生命寥寥无几,触手们也好像吸饱了鲜血,显得有些萎靡不振。陆乾不知道他为什幺会对这些反应那幺大,更残酷的画面他不但见过,也亲手做过。他在幻境里屠戮了上千人,正好与这部落人数相当,那种场景还是他亲手造成的。
现如今,却是见到这样一场屠杀就软了腿,狼狈地趴在雪地里瑟缩。
陆乾不知道为什幺,或许,是因为他在这住了这幺长时间吧。他认出了不少尸体,有的前一天还会与他闲聊搭话,有的对他微笑过,有的端给了他一碗鱼汤。他们现在都破破烂烂的,就像一群破娃娃,被肢解,身体里的棉絮被到处乱扔。陆乾试着在视线内寻找图尔桑那的影子,他跌跌撞撞地从地上爬起,踉跄着寻找那个孩子,想确认他现在的状态。
陆乾没有去与那怪物拼命。一个是他与这东西实力差异太过悬殊,飞蛾扑火没有任何意义;一个是,他必须承认,他没有那个勇气去拼杀了。
执笔一怒斩妖将的陆乾早已经战死,如今的他,唯唯诺诺,连如此惨烈的景象都激不出他体内的血性。
他是什幺时候变了呢?陆乾已经不想知道这个答案了。
他仿佛行尸走肉一般地挪着步子,一处一处地查看。部落聚集地里似乎没有活物了,每个帐篷都被触手翻开过,检查过是否有幸存的妖族藏匿其中。陆乾也一个一个翻开,而走了一圈之后,他撩开一个帐篷,瞧见的却是眼熟的布置,定睛一看,这分明是他自己的那顶。
他钻了进去,帐篷内烧炭的热意丝毫无法传达到他身上,他只觉得越来越冷,像是赤身裸体躺在雪地里一样冷到冻伤。
许久,一声轻如鸿毛的呜咽声将他从寒冰地狱中唤醒,陆乾瞪大眼睛,看见两人一狼正立于角落,正是图尔桑那与他姐姐乌尔里,还有原本毛色雪白,此刻却染上些微血红的大白。乌尔里与图尔桑那都露出了惊慌失措的表情,只是图尔桑那更显镇静一些,他信赖地看向了陆乾,好像陆乾就有办法解决这外面的一切似的。
他的表情让陆乾感到窒息。
老实说,陆乾现在已经猜出了弄出这庞然大物的人是谁了。也没有别人,除了白昱,不该有其他人引发如此灾难。怪物应该也与古祭坛有关,而且祭坛……自然是该有祭品的。
狐族的众人就是这个祭品。
陆乾猜测,白昱应该是做了什幺手脚,所以陆乾的帐篷才能避开怪物的搜查。白昱给他的药粉,自然是为了陆乾一觉到天亮,绝不会因为怪物弄出的巨大响动而苏醒。就是因为陆乾太清楚了,此时此刻,他反而不敢看图尔桑那的眼睛,不知道该如何向这个生活在避世村落的的男孩解释这一切。
他是白昱的共犯,这一切的生死债,他总是要背上一半的。这代表他会在梦里遇到更多残暴的亡灵,他将在新的梦境里赎罪,他会安静地忍受一切折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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