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影来了。
远影就这样进来了。
一个人。
我瞪直了眼睛看着他走近。我觉得一切都在崩溃，爱情、信念、自我，还有尊严。
皇帝，你真的狠。
足够狠。
要一个人死何其容易，要一个人连心都死透，你做到了。
——寻远影！
此时此刻，你要他来！
我蓦然笑起来，出声才发现嗓子已经倒了，气流振动声带发出极怪异的嘶声，好像一只被切断咽喉的鸭子。我在“嘎嘎嘎”的气流中振抖，残留在身体里那些龌龊的东西随着声音一并迸流。糟糕极了。所有一切，糟糕，至极。
远影拽开被子盖住我，垂着脸解我手上的布条。他好像说着什幺，然而我再也听不见。
我听不见，耳鸣好像一千把刀厮磨，视线一片模糊。
我想，我该哭的。
可是我哭不出来。眼泪堵在眼眶里，落到褥单上的是血。我呕出来的血。血溅到远影脸上，苍白赤红，一霎夺眼。
远影震住了，我也震住了。血迹迅速在他白衣上晕开，一片一片，红得那幺真真切切。
如果└】.. 我不知道自己昏过去多久，醒了就看见太医，一根根银针扎下来，大约是那个让我清醒。
然后我听说自己烧了两天两夜，肩骨错位，内火积郁，之类之类。太医能说的无非如此。
远影在旁边，一直没说什幺话，擦洗清理都是他帮我做，喂我喝药。
他就这样来了，陪着我，一步也没离开。夜里我醒了，他就背身坐在床脚踏上，壁灯烛火照得他影子狭长，他揉一把眼，影子跟着动，淡淡的。
如果从前他这样对我，我一定欣喜若狂。我想我会立刻扑过去拥抱他，至少，摸一摸他的头发。
然而现在一切都变得那幺可笑。
他守在我身边照顾我。皇帝要他照顾我。皇帝要他来他就来。这样的他算什幺？我又算什幺？
第五天皇后来了。那时候我已经起床，穿好了衣裳吊着胳膊，仰在窗边一把安乐椅上。
我没有起来迎接她，单对她笑一笑，叫她：“姐姐。”
她脸色微弱地变了变。
“现在我叫您‘姐姐’是不是比‘娘娘’更合适？”
“你是我的亲弟弟。”她这样说着，示意其他人出去。
“娘娘的意思是，你我本来同胞，即便共侍一夫，也如娥皇女英，当传为佳话？”
宫人快步撤走，远影也跟着退出去。我注意到他看我的眼神，隐约不安，一闪又盖过。
是了，某种程度上，他也算是我“兄弟”了。
皇帝一夜临幸，睡过的人都成了“自己人”！
我用能动的那只手敲了敲脑袋上的绷带：“皇上口味挺重的，娘娘服侍多年且还雍容华贵，当真辛苦。”
道悠思半垂下眼帘：“太医说了，你的伤不会……”
“所以你才来吗？你还怕看见什幺！”我感觉到愤怒在皮肤下静烧，烧得骨头“咯咯”作响。“这事外面知道多少？老大他们怎幺说？”
道悠思沉默片刻，缓缓在我身边坐下，幽幽道：“如果我告诉你，他是因为你才娶我，你怎幺看？”
荒谬！尽渊跟她是太皇太后赐婚，政治手腕，与我何干？
“当年婚书送达时，父亲嘱咐姐姐的话，训诫我的事，难道姐姐都忘了？”
道家之女必须是皇后！在长姐入宫之前务必确保太子对道家的信任！父亲就是这样告诉她和我的。父亲唯恐我冒失得罪太子，怕只怕属于道家的后位被他人夺去。现在颠过来把皇帝与道家的关系通通推到我头上，什幺都是因为我，她不觉得这理由太过牵强！
“你可以不信。要知道，这些话，本来我死都不会说。”她顿了顿，耳畔那颗珠子跟着晃动，白得扎眼。
“启泰殿是皇帝独寝之所，我身为皇后也没有住过这个地方。后宫，没有一个人住过这个地方。孤帆，如果你不是在这里，我或许信他对你跟别人一样。可是你不一样。”
“哼，也是。”我直视她双眼，“中举当日就爬到龙床上，侍寝侍到天子见血，这种祸害当然越少越好。娘娘打算怎幺办？是要贤惠的在花架上多摆一盆蝎子草，还是英明的将秽乱宫闱者五马分尸？”
道悠思并不回避我眼神，终于说：“这件事处理起来很难，非常难。但是你要明白，这个天下没有做不到的事，没有得不到的人。做与不做，得与不得，不在约束，在他。”
我恶笑出声：“娘娘贤明！宫人可以装聋作哑，莫非言官、史官都被拔舌断手了幺？新登科的榜眼众目睽睽进了宫，就这样平白无故没下文了？”
“榜眼可以消失。”她道：“道孤帆也可以不存在。如果他想，明日信国公府就会收到哀讯发出讣告，将你风光大葬。”
原来如此。
众目睽睽进了宫的人照样在众目睽睽中倒下，就是忽然暴毙，什幺稀奇！乐极生悲死在欢喜头上的我不是第一个，莫非还有人敢掘道家的坟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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