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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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古霸业都可以付之一笑,但唯独,你不能!

而宁紫玉的心中,此时,又不知道有多少凄凉愧涩的冷寂之感,暗暗生焉。

宁紫玉想罢这些,已将刘杳安排在了内室的床上躺下,盖好被子,却又不敢随意动他。

他现在生的是什么病?身体情况,到底又毁坏到了如何?这才是宁紫玉现在,急于要非弄清楚不可的。宁紫玉也隐隐记得,叶邵夕当时坠崖的时候,分明也是身怀有孕的,那现在,那个孩子……又到了哪里去了呢?……

所有这些,到现在,又成了一个未知的谜团,在宁紫玉的心中纠扯不清。

不过一会儿,太医来了,宁紫玉忙命人宣太医上殿。

“禀陛下,刘公子的寒症由来已久,根疾顽固,恕老朽无能,无法为其彻底治愈……”

殿中,太医为宁紫玉尽职地禀告着。

“朕不要听这些!”

谁知宁紫玉听罢,却一怒而起,朝着跪在殿下的御医喝道:“朕要听!如何救!救多久!什么时间才能好起来!就算是寒疾,朕也要你救好他!!否则朕便要诛你九族!!”

宁紫玉说着,一把揪起地上颤颤发抖的老者,然后狠了狠声,沉声威吓道。

“是是是!老臣遵旨!老臣遵旨!”

想必是那老臣还未如此近距离地瞻仰过天颜,竟是一时吓得吞吞吐吐,不能自主,就连话也说不好,舌头紧张得都要打结。

“老臣、老臣马上就想办法,皇上莫急,皇上莫急……”

那老太医又是磕头又是告饶的,不知多久才暂时安抚下了宁紫玉的情绪,让他先放开自己,给刘杳诊脉。

而这厢,刘杳在床上,则睡得安安静静,眉宇深沉。

虽说这里说睡,但其实也不尽然。实际上,刚刚宁紫玉让太医为刘杳诊治之时,刘杳很是很是不配合,挣扎得非常剧烈,无奈之下,太医在请命宁紫玉之后,用**药的药袋捂住刘杳的口鼻,令他陷入昏睡,这样一来才方便诊治。

刘杳被迷昏之前,看着宁紫玉咬牙切齿,似乎已恨到了极致。

宁紫玉却一直在床前对刘杳说:“你恨我。我知道。你怪我。我也知道。邵夕,我只想让你好起来,只要你好起来,你无论怎样恨我都无所谓。”

宁紫玉的这一席话,也不知刘杳听到了没有,而在宁紫玉说完这段话之前,他已然闭上眼睛,陷入昏迷。

太医探查刘杳的脉息,不过一会儿,又道:“皇上,寒疾本属顽固之症,极难治愈,而古书上亦记载,凡是有过寒症经历之人,大都骨体冻裂而死,刘公子若再这么拖下去……老臣怕……”

那太医也是个聪明人,说到这里便不说了,留下了无穷的空白,任宁紫玉猜想。

宁紫玉听罢脸色都白了,后来太医又说了一些,宁紫玉听得脸色越来越苍白,又不知过去多久,他浑浑噩噩地挥退了那太医,望着床上的人。

听那太医所说,原来,刘杳的全身上下,大骨小骨不知道有多少块均断过,更甚至其中还有不少几块至少反复折断在两次以上,当时的情况,几乎想象不出来是多么的惨烈。

太医在为刘杳检查髋骨的时候,隔着衣衫,触碰到了刘杳腿根处用以正骨的腿箍,宁紫玉也发现了,便屏退左右,偌大的房间里,忽然只剩下宁紫玉和正沉睡的刘杳二人。

“邵夕……”宁紫玉唤了唤,将他鬓边乱掉的发丝拂开,很轻柔的,然后便不再说什么话。

似乎只要他们二人相对,总是无言,并且无声的。

“让我帮你看看,你这里的……是什么……”

宁紫玉的手,抚上刘杳的大腿一侧,在他腿根的地方徘徊了徘徊,似乎在告诉他,也在说服自己。

这样的东西,很明显,若不是当初受伤极重,绝不会强行用在人的身上。而这也就让宁紫玉更加在意,他想知道,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刘杳的身体……究竟成了什么样子?

“邵夕……”

宁紫玉的声音暗了暗也柔了柔,手伸上他的腰间一勾,挑开裤带,想查看他的伤势如何。

“栖殿阁”织珠为帘,纱幔四垂,风至,声起,音如珩。

窗棂上,映照着斜月洒过来的光辉,帘幙上,也凝结着一层清晨漫上来的晓霜。天上,庭外,熏炉,幕帘后的一切,也都为眼前晃动的流苏所掩,令人看不清晰。

此刻,骚乱散去,刘杳也于天上一弯时隐时现的月光中,睡得宁静而安详。

宁紫玉震惊地看着叶邵夕身上的伤痕与腿间的物什,已惊愕地说不出话来。

而此刻,徜徉明亮的月光之下,刘杳正衣不蔽体,躺在身下的锦褥之上。他的身上,伤痕交错,纵横难掩,看来不知多么狰狞可怖。

然而宁紫玉不知道的是,这些与其说是伤痕,倒不如说是刘杳这几年以来,为了努力爬起来所付出的所有辛酸见证,在这些年中,他究竟付出了多少,全都有迹可循。

为了重新站起来,他曾多少次跌倒,多少次摔伤,多少次由石阶上滚落。

为了重新学武,他又有多少次被长剑划伤,多少次在风雪中打坐,多少次在暴雨中扎稳马步。

这些,宁紫玉无法想象,他只知道自己在看见那人的满身伤痕之时,眼底渐红,疼痛也已翻倍。

除此之外,刘杳的左腿腿根处,还被一个一寸多宽的环状铁箍固定,好似是为他正骨所用。铁箍之下,这里的肌肤都有些隐隐被缝合过的痕迹,虽然已落了疤,针线缝合处又很细微,却依然逃不过宁紫玉的眼睛。

宁紫玉明白,若不是当初伤得厉害,这正骨之用的物什怎么会箍在他的身上?他看着看着,竟不忍再看,不知一个寻常之人,怎能忍受身上几乎要被四分五裂的痛苦,又不知他当初是靠着什么样的信念才硬生生地挺了过来。

天上月光华美,窗间烛光闪耀,宁紫玉望了一会儿,忽听有一人近步进来,在他身旁插话道:“如何?不知皇帝陛下您看够了没有?”

出现的人是墨水心,煜羡使臣,与刘杳关系颇好。

宁紫玉没有回话,却听墨水心在之后又道:“怎么?皇帝陛下很震惊?你难道不想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又如何变成这样的么?”

墨水心的眸子冷冷的,收了平日里的嬉皮笑脸,对着宁紫玉说话也无比锋利:“也是,对于一个全身上下,断裂过不止十几处的人来说,他今天还能够正常行走,正常习武,可以说可真是个奇迹,是不是?”

宁紫玉不由震惊:“断裂十几处……”

“是的。他那日从悬崖下跌落,伤及五脏六腑,腿骨、腕骨、脊柱、肋骨,均已断裂,却只有一处保护得完好,皇上知道是哪里吗?”

“是……哪里……”宁紫玉颤抖着。

“是他腹中的胎儿。”墨水心静静地,望着窗间跳跃的烛火,神情有些悲伤,“他全身骨骼尽裂,却将所有内力运行至盆骨,以保护好腹中胎儿,不让他伤及一分。他到最后,都没有放弃自己腹中的胎儿,他没办法放弃。”

“可谁想,那孩子生下来了,却已是死胎。他所有的努力全都白费了。”墨水心的声音静静的,犹如沉淀着生命的重量,随着那窗间烛火轻摇。

宁紫玉听罢心下一抽,回想当年那人去时那么决绝的表情,又想起当年自己给他灌药之时那么坚决的态度,身上内心都不禁痉挛。

他连说话呼吸都颤抖,脸色无比苍白:“是朕当初的那碗药……”

“不错,所有的一切,都要感谢皇帝陛下当时御赐的那碗药。”墨水心讽刺的,“这样正好,那个人从崖上掉下来的时候,他肚子里的东西,也就完了。”

“而他唯一可以念想的,只有小腹上那道因为生产所留下的疤……这怕是……他的孩子所存在过的唯一证明……”

墨水心的声音,说到最后也越发地轻,也许真的只是这个夜晚的月色太过朦胧,朦胧得让人觉得就连他淡淡的声音都听得心碎。

墨水心这样一想,便不禁为刘杳不值。他不由想到,刘杳啊刘杳,你怎么值得?值得就为这样的一个人而断送今世,埋葬今生?

他继续说下去:“至于那个孩子,则埋了。不过在埋之前,却被一个脑袋有病的傻子,一直就这样保存了五年,怎样?惊不惊讶?”

墨水心说得字字紧逼,句句控诉,片刻都不给宁紫玉喘息的机会。

“皇帝陛下怎么就不想想,陪着自己胎儿的尸身度过五年,会是什么样的味道?!他也是活生生的一个人,皇帝陛下每每在思念君赢冽之时,为何就不能顾及一下他的感受?!”

“他只是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人,他有什么错?受到老天这样的惩罚!”

墨水心越说越激动,宁紫玉听了,除了脸色愈发发白之外,已不能有一点反应。

他还能如何说?他还能如何做?他现下除了心痛到要死之外,任何一点多余的辩解与自我安慰都是无用的。想必,这就是老天对他的惩罚。

不知过去多久,才听宁紫玉哑声问道:“那么这五年,他又是怎么度过的?”

谁知墨水心听罢却是笑笑,立马嘲讽道:“你问我这五年间他发生过什么……皇帝陛下,你为何不自己看?你自己看看,他的身上,到底发生过什么!”

墨水心说话的语气一重,指向刘杳身上的疤痕。

宁紫玉看着那些疤痕,眼中竟像被烫伤一般,火辣辣地疼。

这些疤痕,宛如一条条狰狞丑陋的蜈蚣,瞬间爬满了宁紫玉清晰的眼眶,他觉得刺眼。

“他何以能够支撑住自己正常行走,他何以能够坚持到现在修习鞭功,这样看,一切,又都不再像是奇迹了,不是吗?”

墨水心语气并不好,望着宁紫玉的眼神也愈发冷漠:“你可知,这个人,他的左腿股骨,先后一共断过两次。”

“第一次是在他从天崭崖上掉下来之后,而另一次,则是他复健摔倒所造成的二度折伤。”

“不光此处,他后来因为复健与重新习武,很多地方都发生了二度折伤与断裂,好在老头儿医术高超,用尽办法保着,才没有彻底残废。”

墨水心看着宁紫玉的表情,冷笑一声:“怎么?很惊讶?这不是你皇帝陛下一直想要知道的么?”

“从轮椅上再次站起来需要多么大的勇气,如何说服曾经武功高强的自己现下已变为了废人一个。他所经历过的,你永远都不会懂。”

墨水心说到这里,又好心提醒道:“这铁箍是加固正骨用的,老头儿临走前留下的,希望皇上不要擅自拿下,反而坏了事。”

后来,墨水心何时走的,宁紫玉已没有印象了。他听了墨水心所说的这些,脑中只觉一片空白,什么反应都再不能作出。

天上月光华美,宁紫玉却觉得人生第一次以来,月光变得如此犀利和讽刺,压迫得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后半夜的时候,身边人有了些动静,宁紫玉望见,便伸过手去紧紧地拉住了他的手。

他不知他是何时醒的,也不知在自己与墨水心的对话中他又听到了多少。宁紫玉只知道,自己在拉上那人手的一瞬间,那人竟是轻轻一颤,颤抖得十分无助。

就连在此时,那人也是这般无助,不知道当时,面对那样的事情,他又是如何痛苦不堪?如何才撑得过来?

想必他在黑暗之中,伸出手去,却无一人可以握住。

宁紫玉想到这里,更加紧紧地握住了那人冰冷的手指。

而奇异的,那人竟也没有挣开。

温暖的体温在紧紧相连的手指间传递,而宁紫玉同时也感觉得到,那人的手指在他的手间,颤抖得不知多么厉害。

宁紫玉见状,立即心疼自责到无法呼吸,然而与此同时,他却在人生中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心也会因为另一个人而变得柔软温暖起来。

而这也是他人生第一次,体味到什么才叫真正的切肤之痛,锥心之苦。

宁紫玉悔,悔恨得竟从一片片的痴望中,翻转而出一片片的绝望来,让人身处其中,却无从消褪。

望着身边的人,无论如何,宁紫玉想,他总会为他撑出一方尺素的天空,以供他自由呼吸,任意飞翔。

夜已深寂,天宇之上,繁星寥落,隐没。

空旷萧广的房间深处,只听得二人静静的呼吸。一个人原本想亲吻另一人的额头,却被那人冷漠地转头避开了。

“好……既然你不愿意,那我,就不勉强你……”

宁紫玉叹息一声,紧拥住了身边那人。而与此同时,他也感受得到,身边的身体隔着衣衫,整夜里抖个不停。

这夜,宁紫玉除了用尽全身的力气紧紧拥紧他之外,已没有别的言语,可以言说。

另外,他二人的呼吸也从未这样的贴近过,直到第二日的拂晓,天大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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