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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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吱呀”一声,宁紫玉双手颤抖地,迟疑一下,才缓缓推开小竹屋的房门。

屋门老旧,在阳光的照射下,颇似有些支撑不住地轻摇了两下。空气中涤荡着细细的尘埃,阳光穿透,一拍一拍地影映着轻拂在地上的竹叶影子,看起来好不寂寞。

宁紫玉长袖低垂,指尖微露,他轻轻地用指腹拂过小屋内的一切陈设,细心地感觉它们的温度,就好似不知多么贪恋。他的步履很慢,眼神静眷,他一边用手拂过这一件件的物什,一边低眉下来,就像是在回忆着往事一般,浅浅地有一抹笑容浮上嘴边。

浮光暖生,静眷岁月。

屋角一块不大的地方上,摆放着一件白瓷竹纹的瓷器,成色晶莹剔透,纹样素雅简单,很是好看。宁紫玉的手轻拂过它的时候,不知怎的,脑中竟浮现五年前,邵夕刚刚住进这间屋子时,很是爱不释手地拿着它把玩的情景。

“怎么?一件再普通不过的瓷器而已,怎般如此爱不释手?”

宁紫玉眼波流动,仿佛看见,五年前的他二人,竟好像穿越时空,就站在那个不起眼的角落里说着话。

“你不知,这天下斑斓绚丽的东西多得很,可我却只喜欢这最简单的一件,如若不是遇见了你,想必我也能过上那浪迹天涯,逍遥自在的生活。”

“也许……我……本就不该遇见你……”

五年前的叶邵夕,说这话的表情,隐没在五年前的时光里,隐没在竹影一拍一拍拂动的阴影中。

隔着一些距离,隔着阳光下的尘埃,宁紫玉寂寂地看着五年前的邵夕与五年前的自己对话的情景,他想不通,那时,他们怎会一个骄横,一个忧愁,一个阴鸷,一个寂寞?后来,不知为何,宁紫玉看着看着,有一些很是晶莹湿润的东西,不由自主地便从他的眼眶里渐渐沁了出来,滚烫得厉害,几欲掉落。

他走了几步,指腹又沿着小屋正中央的方桌边缘轻轻拂过。

上好的红木方桌上,简简单单地,只摆放了一盏油尽灯枯的小油灯,宁紫玉怔怔地看着这盏油灯,看见它落了些灰尘,却禁不住出神。

“你若有折子要看,何必来我这里?我讨厌皇宫里那些装饰繁复的宫灯,让人看了眼花,只有这盏油灯。你堂堂太子,在如此昏暗的屋中批阅,也不怕伤了眼睛?”

五年前的叶邵夕,又好像穿越过时光层层阻隔,坐在了他的面前,却视五年后的自己如无物。

宁紫玉见状一阵感动,想伸出手去轻拂一下面前人的面庞,可好巧不巧,五年前的自己却突然出现,坐在了自己与那人之间,正好阻挡住了“他们”。

“本太子偏是要你来这里。叶邵夕,你要明白你自己的身份,本太子想来你这里便来你这里,想在你这里做什么便做什么,哪里轮得到你说多余的话,插多余的嘴?!”

五年前的自己,是嚣张的,是跋扈的,是蛮横霸道,不讲道理的。

五年前的自己,也不知为何,经常拿着折子来邵夕这里批阅,宁紫玉当时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可如今再看,他那时为的,也不过是能够多看这人一眼,哪怕只是一眼也好。

“呵,不用太子殿下刻意提醒,我自然明白自己是什么身份。”

五年前的叶邵夕苦笑,眉眼越发得冷了起来,看得五年后的宁紫玉,心脏绞碎了一般,痛苦得厉害。

“随你。”

五年前的叶邵夕一甩袖,颇为冷淡地走开了,好像是漠不关心,可谁知不过一会儿,那人手上又不知拿了个什么物什,走过来,为五年前的自己拔了拔灯芯,剪了剪灯花,好希望这焰火能更明亮一些,能让五年前的自己看得不那么的辛苦。

五年后的宁紫玉站在局外,看见这些,不由得笑了,笑里不知含混着多少常人无法理解的酸涩。他走了几步,又转过一处,长袖轻轻拂过,微微颤抖的指尖不由得停留在小屋内的床幔之上。床幔之后,五年前的故人,五年前的往事,又活生生地出现在他的眼皮之下,一点点地沁上心头,令宁紫玉忍不住闭上眼睛。

“君赢冽的画像呢!?你偷到哪去了?”

“我不知道你什么画像,你找错人了!”

这件事,发生在一年的冬天。还记得那一年的冬天,他一直珍藏的君赢冽的画像没由来得被盗,宁紫玉便将所有的错归罪于叶邵夕身上。

“啪”的一声,后来,五年前的自己,打了叶邵夕,扇了他一个重重的耳光。

“哼。不用装蒜,刚才已有人指证你午后曾进过我的书房,而那张画……也在你的竹屋被搜出来了,现在人赃并获,叶邵夕,我这回倒要看看,你要作何解释!”

五年前的自己,也不管那人愿不愿意,强行占有了叶邵夕。做到兴奋之处,还狠狠抓起他的长发,将他整个人从床上拎起来,“咚”的一声按在床侧的围栏上,砸出很大的声响。

“叶邵夕,朕就把君赢冽的画像,吊在你的床头如何?让你的兄长也来看看他同父异母的兄弟,是多么的低微可怜。你们兄弟二人,究竟是多么的不同!”

“不,你不能!他不是我兄弟……不是!……”

“能或不能?是你可以决定得么?你以为你决定得了什么?叶邵夕!”

五年前的邵夕是如何声泪俱下地乞求他,五年后的今天,被宁紫玉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肝肠寸断地看在了眼里。他穿越不了时空,他无能为力,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忍痛不落下泪来。

时空,时空,是那般得让人无力,有些情,他以为永远可以封存如酒,却不想,它终会随岁月消散。有些人,他以为永远可以陪伴身边,却不想,锦衾角枕上的缠绵依偎,终敌不过夜半惊醒后的仓惶寂寞。

这小竹屋内的每一个陈设,每一个物什,都有它们的故事,密密匝匝的情意,连缀着五年光阴,连缀着他与他之间的往事,他与他之间的故事。

宁紫玉几乎每走一步,每触摸到一件物什,五年前的他二人,都会慢慢浮现于空气中,慢慢浮现于自己的眼前。到最后,他走遍了这小小的房间,长袖也轻拂遍了这小小房间内的所有物什,以至于在这方狭小的竹屋之内,转身抬头,宁紫玉触目所及,到处都是五年前他二人的身影。

他站在原地,嘴唇动了动,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只是胸中抽痛得厉害,有那么一刻,不知今夕何夕。

曾经,在一起的时候,总以为时间还多得很,可以长久相对,无须太费脑筋仔细思考心中的那一丝丝悸动是什么,而今一旦离散,方知世事沧桑且苍茫,纵是身在咫尺,而心里,却也已是远过万水千山了。

为什么事到如今才发现,原来,往昔错过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金子也换不回的光阴和真情?

“所思日遥远,形影互相悲。”宁紫玉忽然朗声诵来,闭上眼睛,却挡不住满眼的湿润与辛酸:“同心多异路,皓首难为期……五年已逝……我心如松柏,君情复何似?……”

宁紫玉闭眼自问,长睫轻垂,他明知道自己不管如何问,这小竹屋内空无一人,他永远都不会得到他想要的答案,但他仍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心绪,他哪怕就只是这样单纯地想象着问一问那人,也是好的。

那一剑,刺伤的,不仅仅只是宁紫玉的身体,更是他对那人真情未变的坚信。

“皇上……”

这厢,宁紫玉正想到情殇之处,那厢却听到有人敲门,敲门人的声音很是不安。

“皇上……时辰不早了,日渐西沉,皇上身上有伤,太医交代过,该尽早回去休息才是……”

皇上在这屋中不知待了多久,久到候命在屋外的郁紫,终也忍不住出声唤他,提醒他时候不早,是时候该回去休息,也是时候该回去换药了。

可谁知,出声之后的郁紫左等右等,都等不到宁紫玉的一句回答。他心下焦急,又担心皇上在屋内是否是身体不适,如今已昏了过去,所以便绞尽脑汁,想找好一个理由闯进屋去。

要知道,叶邵夕曾经住过的这所竹屋,五年了,皇上不允许任何人踏进去,包括他郁紫,包括陈青,包括所有要来打扫的侍官宫娥。

皇上一向是自己打扫,五年以来的每一日每一夜,从未间断过。他常常一边打扫一边自言自语,说:“邵夕,你生我的气,我知道,你生我的气所以离开了,我也知道。不过,只要是你的东西,你的家还在这里,有一天,你累了,终究还是会回到这里的。只要我日日打扫,我就一定能把你等回来,是不是?……”

类似这样的言语,郁紫不知道听过多少遍。这许多年来,他都不知道自己陪着皇上来过这里多少次,所以那个人的这些自言自语,自己就算不想听,也或多或少地都飘进了自己的耳中。他可以想象,皇上五年以来,是如何一个人在这间小竹屋内自问自答,借残灯斜照,在铜镜中不知道多少回看到自己自欺欺人的面孔,却依旧痴痴地不肯醒来。

如此,即便自己只是一个局外之人,却仍旧忍不住为他的痴情而感伤不已。

“皇上……您没事?”

这又是许久过去,依旧不见屋中的那人答话,天光渐渐黑暗下来了,也不见点灯。

“臣死罪,心系皇上安危,这才不得不闯入屋中,还望皇上恕罪。”

郁紫推门进去之前,还是事先告了一声罪,如果可以,他并不想冒此大不敬之罪。

谁知,就在郁紫要推门进入的时候,竹屋深处,一道极轻极浅的声音缓缓传来。

“郁紫……给朕备些酒来……”

郁紫闻言一愣,担心道:“可是皇上现下伤势,实在不宜饮酒……”

谁知,屋内的那道声音闻言,却不管它,只道:“朕许久……都未痛饮过了,你看今夜月明风清,景色甚美,不妨一醉……”

郁紫知道他心下难过,却又不知该如何劝解,这事毕竟没有发生在他自己的身上,他不敢想象,如若有一天,陈青也与现如今的叶邵夕一样,对他一剑毫不留情地捅过来,他心里能否承受得住。

“皇上……是……臣这便去准备……”郁紫犹豫了犹豫,鼻腔里带着些酸涩,最后却还是应了一声,为宁紫玉下去备酒。

他备了些很烈的酒,正如他方才所想,皇上先下心下难过,旁人都安慰不得,也不知如何安慰,此时此刻,也许唯有烈酒,才能当一回他真正的知己,才能让他放下心中的所有包袱,毫不顾忌地大醉一回。

拟把疏狂图一醉,对酒当歌,强乐还无味。此时此刻,不怕他不醉,最怕的便是他散尽千金,也难买一醉。

郁紫不仅准备了宫中最烈的烈酒,还担心宁紫玉喝了这些烈酒,会不会身体不适,便也适当地备了些小菜。这些小菜清淡养胃,为怕宁紫玉喝多了太过难受,另外,他还备了一双玉箸,一些解酒的汤茶,一齐端到宁紫玉的面前。

“臣知道皇上现下心中不快,可不论如何不快,最要紧的,还是皇上一定要保重好自己的龙体,龙体安康,凡事才有希望。”

听罢这话的宁紫玉忽然一震,慢慢地从角落处的黑暗中抬起头来,这时,窗外的天空已完全黑了,月亮从云层中过早得探出头来,凄凄然的月光打在他的半边脸上。

“希望……”

“是的……朕曾经也以为,只要朕义无反顾地继续等下去,朕与他之间,终究还是会有希望的……可如今看来,希望这二字,未免太过奢侈……强求不得……”

“皇上!皇上何必如此想?”郁紫为他灰心丧气的语气不免激动,“叶邵夕就算再铁石心肠,终究也是人,也有人该有的感情,皇上为他所做的一切,他终究都是能看在眼里的!”

“你要他如何看?你要朕如何做?”宁紫玉忽然大笑起来,从黑暗中步出,坐在小屋正中央的方桌前,执起酒樽,为自己斟了一杯,仰头一饮而尽。

“……你不知道……纳兰迟诺都跟朕说了些什么……”

“朕今后……只求他不要愈发恨朕……便已经心满意足了……”宁紫玉摇头一直在笑,一杯接着一杯,毫不间断地将烈酒灌下肚去,也不管手中烈酒是多么的割喉辛辣。

“美酒盈樽,独自一人,浮生暂寄,梦中之身……”

宁紫玉一边不停地喝酒,一边喃喃地,站起来,步履略微有些不稳地走至窗边。许是心怀忧愁的人总是容易醉的,只见,他摇摇晃晃地对着天上的明月做了一个敬酒的手势,表情很是惨淡地硬挤出一笑,随即,又是一杯烈酒下肚。

“皇上就是想要喝酒,这么个喝法,也实在不妥,微臣为皇上准备了一些小菜,皇上多少也吃一些……”

“灯残月冷寒更彻,推门唯孤影。杯盘狼藉醉清樽,为问世间醒眼是何人。”谁知,宁紫玉听完他那番劝说,竟是全然都不买他的账,只自顾自地大笑着问,“明月啊明月,你来告诉朕,这世间清醒的,糊涂的,半清醒半糊涂的,究竟有几人呢?……”

“如果当真有,那么我宁紫玉!朕!究竟算他们之中的哪一个呢……”宁紫玉一手拍着胸脯,许是拍得力气过于大了,震得他另一手中的美酒洒出了一些,溅落在地上,在月光的照射之中,很是清冷。

“皇上,这些菜皇上多少还是吃一些,否则一杯杯的烈酒下肚,皇上身上又有伤,怎么受得了……”

许是嫌一旁的郁紫说得烦了,薄醉中的宁紫玉竟一挥袖,将满桌子的小菜全部挥到地上,他听着盘盘碟碟摔碎在地上的声音,忽然就笑了,是十分开怀的那种大笑。

“郁紫!你我君臣数载,从未共饮过,今日,朕便准你一起与朕同饮,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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