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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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天亮之后,叶邵夕起身,想与苏容告别。

他梳洗之后下了楼去,但见大厅角落,坐了一对身穿黑衣黑靴,头戴斗笠黑纱的男女。他们低头喝着茶,看见叶邵夕下来,不抬头,也没作声,但空气中不知怎的,忽然弥漫出一丝不安的气氛。

苏容本不是习武之人,当然感觉不出这空气中的不正常,她看见叶邵夕这么早便下来,连忙迎上去,微笑着打招呼:“这么早?”

叶邵夕闻言,随口“嗯”了一声,他瞥见大厅角落那来路不明的二人,不禁皱紧眉宇。

苏容就是再怎么笨,也不会看不出叶邵夕突然冷凝下来的表情。她随着叶邵夕的视线望去,不禁问:“怎么了?这两个人,可是有什么不妥?”

叶邵夕闻言,摇摇头,说了声没什么,不想让她担心。

“今晨一早,天还未亮,这两个人便来了,说是走了许久的路,想来我这客栈歇息一下,顺便补充一些干粮和酒水。”苏容解释道。

叶邵夕闻言坐下,又对迎上来的苏容,转移话题道:“今日,刘某便要告辞了。昨晚叨扰,但听姑娘一席话,犹似知音之语,已然心满意足。”

他想,首先,自己还有未完成之事,没有时间在此地再做久留。其二,大厅角落的那二人,来路不明,身份不明,不得不防。想来苏容一介女子,毫无武功修为,该不会和江湖中人结怨。如果这二人当真有其他目的,那么唯一的可能,恐怕也只有自己了。如果多做停留,一旦在这里打起来,连累到苏容、刘二无辜人等,那罪过可就大了。

“今日便要走了么?”苏容闻言,不由有些不舍。

知道她的意思,叶邵夕不由地笑笑,不直接回答,倒是反问于她:“姑娘可还记得你这客栈的名字?人间萍客,人间萍客,姑娘既已题名如此,想必也是知晓,世相迷离,你我今日,可算是做了一回有缘人,如果缘分未断,料想他日,应该可以再见。”

“苏容不会忘记,公子在苏容客栈之前吟的一首诗。”

叶邵夕闻言一笑,他知道苏容所指,是那首“浮萍漂泊本无根,相逢一笑君莫问。流云归去亦无痕,别尽相知天地寻。”的诗句。

“在下也不会忘记。”叶邵夕一笑道,站起身来,他下楼的时候,已然收拾好了行囊,背在肩上,刚刚与苏容交谈的空当,也出去准备好了马车,结了账,只剩下将自己的母亲抱出来妥善安置到马车中了。

而面对叶邵夕拿出来的银两,苏容说什么都不肯收,一直摇着头拒绝。

“出门在外,最需要银两的是你,至于我,开个客栈原为结交有缘之人。公子这银两,苏容万不能收。”

“经营生意不易,苏姑娘,莫要推辞了。”

“可是你一人护送你的母亲回故地,旅途艰辛,没有银两,便是寸步难行。我在这里,有刘二哥帮我打点一切,倒也是不头疼的,刘公子,重要的是,我担心你。”

苏容这一番话,让叶邵夕不禁眼眶一红,内心无比震动。

说真的,萍水相逢,聚散不定,尽是他乡之客,而他与苏容之间,又没有什么交情,只是昨夜抛心刻骨地长谈一回,便惹得眼前的小女子如此动情,真是不该。

“有姑娘一番话,刘杳此生足矣。”

“人活一世,苏容无其他所求,唯希望,公子能够对自己好些,宽容些。”

不知过去多久,只听苏容突然说。

闻言,只见叶邵夕淡淡一笑,回她,故作轻松地道:“人生在世,短短数十载的光阴,你我不过是跟岁月借了个躯壳,有什么可看不开,放不下的?”

苏容听了他这话,只觉得心里难受,但又不知再拿出什么话来劝慰他,末了,只能叹一口气,清清淡淡道一句:“刘公子,你可知,真正的平静,不是避开车马喧嚣,而是你自己在心中修篱种菊,煮茶烹茗。你好好想想罢。”

叶邵夕闻言,很是感激地回以一笑,并没再多说什么,然而苏容却知道,这个人如若执拗起来,是硬到骨子里去的,没有任何人,任何话能够开解得了他。

后来,二人都不约而同地陷入沉默。

这个时候,正好刘二前来寻找苏容,看见叶邵夕要走,知道是昨晚那位客官,便也挽留道:“公子怎么不多住几日,容妹与我说,你是她这些年来,难得一见可以倾心交谈的知己。”

叶邵夕闻言,微笑着摆摆手,婉拒二人的好意。

“不了,在下有要事在身,不能耽搁。”

他后来很是强硬地将银两塞到苏容手中,再回到自己的客房,将母亲抱上马车,与他二人辞行。

正要离开的时候,叶邵夕看见角落处的那两名黑衣人,也终于有了一丝动静。他们站起来,缓步走到柜台前,要去结账。

叶邵夕见状,心中登时有丝不好的预感,他离开,那二人竟也要跟着一齐离开,叶邵夕此时已能肯定,这二人的目标必是自己无疑!

他知道此地已不宜久留,便一抖缰绳驾了一声,也不待苏容再嘱咐一番,驾起马车便急急离去。

“刘公子——!等等!你我何日才能再见?!——”

苏容见状,连忙情急地追上去,冲着叶邵夕疾驰而去的背影大喊道。

然而,末了,叶邵夕终是未回她一句话,而她一个人张望的身影,也终被孤零零地淹没在飞起黄尘之中。

其实,叶邵夕并不是没有听见苏容对自己最后喊出的那句话,他只是故意不回答。

有道是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嘱君千句也终须一散。

他不是不能够明白苏容心底的好意,他也同样能够了解,这样仓皇一聚又匆匆一散,对两个一见如故便意气相投的友人来说,是多么的难以割舍。却原来,世人都是这样,曾经习惯了漂浮的他二人,不知从何时起,已经开始向往一种与人相知相聚的安定。

如此说来,世间真的有太多难以言说的奇缘偶遇,被放逐在茫茫红尘之中,当真是每一分都有相逢,每一刻都有离散。这样,有时候,伫立在摩肩接踵的人流中,能被一个人偶然记起,时而惦念,心底竟也会涌出如斯莫名的感动。

叶邵夕在心里对苏容说有缘再见,然而他却想不到,再见之日,却是在那样一个对他来说,宛如晴天霹雳的日子。他也从未想到,再见之日,竟然会来得如此仓促如此之快,让人始料未及。

白日里的晴安镇,风景,阳光,亦如其名,山光明媚,水色秀丽。这倒是不偏不倚地印证了古人的一首诗了——青云眉黛秋波敛,尽晴安,山明水秀柳枝绵。

说到这晴安镇,有一种特殊的柳树,春季不发,夏芽不抽,偏生要将最好的年华开在这又冷又寒的冬秋季节,也不知是为了什么。

其实这世上很多事都是没有原因不问结果的,正如这一树一树缠绵撩人的柳枝,正如那一道一道艳丽刺眼的阳光,无人过问为何它们只长在晴安照射于晴安,人们只要可以享受着这片刻的幸福,便已经知足。

仔细想想,其实做人又何尝不是如此?生年不满百,何不乐为先,古人古句字字箴言劝说着人们为乐当及时,何苦空空蹉跎韶华流年。时过境迁,再回头,亦只剩下对命运无常的哀叹和无可奈何的悲伤,又是何必?

然而世上有些人,偏偏就是不理解这个道理,一生执拗,好比叶邵夕。

晴安镇中,四通八达的官道由上好的青石板岩铺砌而成。叶邵夕驾车行去,默默数着地上青石板岩行过的数量,心里多少有些恍惚。不知数到第几块,自己便要出了这映碧皇城了?

近在咫尺之时,笑自己犹豫不决太轻浅;转身离去之时,道自己太多情。多情,轻浅,两厢皆不要,说归去当真归去,这才是真正的大丈夫所为,不是吗?而道自己太多情,人生,才会那般复杂。

叶邵夕想着想着,不知为何便笑了,不知是否是在笑自己。

出神没有多久,他驾着马车,终于来到晴安镇的城门。

叶邵夕“吁”了一声,将马车停下,抬头望,但见面前大红色的朱漆城门已有多处斑驳脱落,甚至来不及修补。这仿佛见证着时光,岁月,和那一场场流年带给他的心灵沧桑,叶邵夕想。

分明流年是这样安然无恙,而山石是如此毫发无伤,他却已不知,如今的叶邵夕,与五年前那个年少轻狂的“江湖郎”相比,憔悴沧桑成何种模样了。

人在寂寞无助时最容易感伤,尤其是叶邵夕,他又怀有身孕,因此,神经不知又比平常人敏感纤细了几分,时常看一片落花蹁跹,望一片落叶跌落,便能生出许多感叹来。

偏偏他一心认为自己早已丧失孕子能力,因此,就算身体上有什么变化,也不甚在意。再加上,叶邵夕身中逆血之毒,这成为身体上的最大负荷。众人皆知,逆血毒一毒两代,不仅是叶邵夕,连他腹中胎儿都受到不小的影响,个头当然就比寻常人三四个月的胎儿,小了不少。

不过,叶邵夕就算再迟钝,但他到底不是瞎子,不可能没有注意到自己下腹部的变化。

曾经肌理分明的地方如今被一片柔软取代,经常腹胀,腰酸,夜晚时不时地会抽筋盗汗,有时候走着走着,时常会没由来地一阵头晕目眩,要扶在一旁休息好一阵才能好。他不知自己这是怎么了,没心思去问诊求医,便权当这是自己身体不好所致。

叶邵夕从不怀疑他人说话真假,许就是他这般简单,才惹得宁紫玉那般复杂多疑。想他如此简单,在这样熙攘不安的尘世之中,如何才能保护得了自己周全呢?

一如这冬末初春的风,柔媚入骨,撩人心怀,却也还是不免的让人滋生凉意。

出城门的时候,两边的守卫只粗粗盘查了一番,并没有过问什么其他,很轻易地便放叶邵夕出了城门。

映碧的栈道上,不乏商贩小铺,沿街叫卖的人,叶邵夕一路走去,一路看去,很是清楚地感受着他们的欢喜与热闹,阴霾的心顿时也清亮了不少。

后面一直有人如影随形,虽隔得甚远,但凭着多年混迹江湖的经验,叶邵夕猜测得出,这跟踪自己的二人,恐怕就是早上在苏容客栈出现的那两名黑衣人。

他现今身上心上皆无牵挂,倒也不担心跟踪他的那两人会对他如何,叶邵夕想到此,驾着马车也不加快速度,仍是优哉游哉地一边赏景一边缓行。

接近晌午的时候,太阳升到正头顶,刺眼得很,正好叶邵夕觉得时间也差不多了,便随意找了一个茶摊,坐进去,喝杯茶,不紧不慢地吃了午饭才继续赶路。

下午的时候,天气仍是不可避免地变冷了,风有些割面。

晚上,因为来不及赶到下一个城镇,他便只有露宿野外。

毕竟还是春寒料峭的天气,没有火把,这天还是冷得不像话的。叶邵夕四处搜寻,好不容易集好了柴火,点起了一小堆篝火,将马车牵到篝火旁。马儿在悠闲地吃着蹄子下的嫩草,偶尔喷个响鼻,一副悠闲容易满足的样子,好似永远不知世事变迁,红尘喧嚣。

叶邵夕一时,不知怎的,竟有些羡慕它。

有时候做人,倒真的不如做畜生。畜生自由自在,只忠心护主便好了,哪里有那么多的烦心事?

“娘……”又过了好大一会儿,不知叶邵夕突然想起了什么,只听他轻轻开口道。

他坐到马车旁,捡起一根柴火,轻轻勾动眼前噼里啪啦不断向上跳跃的火焰,眼神映在火焰当中,似是要溶解了。

“孩儿心中有许多感情,无法与外人道。”叶邵夕声音悠悠的,轻轻的,就像生怕打扰到谁似的,他的半张脸映照在火焰中,有些轻微的失神。

自然不会有人回答他,可他却接着说:“繁华世间有时候当真就是像一杯毒酒,孩儿以为自己早已厌倦,其实却总想一醉贪欢。”

如若不是想一醉贪欢,他如何事到如今,还将五年前的那些事,那个人,锁在心内的某个角落,将之囚禁,让蔓草疯长不息,让微雨淅沥不止。

“旧情旧人情终难了,让再清醒的人也难免自迷。娘,到最后,孩儿原只是一个拾捡往事之人……如今的宁紫玉,孩儿恨之入骨。而当初的林熠铭,孩儿却念念不忘。若这世上当真有一个‘林熠铭’该多好……”

“可惜‘林熠铭’……终还是没有的……”叶邵夕说着说着,不禁笑了,笑容被噼里啪啦升于天空中的火焰映照得绯红,就像是染了血色一般。

“娘,你可知,所有人都在问孩儿,到底还爱不爱宁紫玉。可是娘,你知道的,这个问题,孩儿没办法回答。就连孩儿自己,都对这个问题的答案很疑惑。因为每个人都告诉孩儿,说孩儿曾为宁紫玉忍受那么多,愿意为了他不顾众人的千夫所指,逆天受孕,事到如今,也不能对他狠下心肠一剑将他斩于刀下,那么孩儿一定是爱他的。”

“可是,孩儿没办法说什么叫爱,孩儿这辈子,也从没跟什么人说过‘我爱你’,如果当初,孩儿只愿意为宁紫玉一人承欢胯下,逆天受孕也叫作‘爱’的话,那么孩儿,大概是爱他的。”

叶邵夕此时此刻,神情淡淡的,他就像是一个平静讲故事的人,用了陈述般的语气,使劲浑身解数,将自己前半生那么多的波澜壮阔,讲成后半生这么多的漫不经心。

后半夜,月上中天,柴火堆里跳跃的火焰被陡然变冷的风吹得一跳一摇的,好几次险些就要熄灭。

叶邵夕想必也是说话说得累了,慢慢地有了困意和倦意,他一侧身,便以天为被以地为席渐渐地睡了过去。

不知过去多久,有一紫色人影走到他的跟前。

那人蹲下身来,轻轻抚摸了抚摸叶邵夕被风吹得撒乱的鬓角,解下自己身上裘制的披风为他盖上,再轻手轻脚地将他揽在怀里,生怕惊醒怀中已熟睡的那人。

后来,他拂了那人的睡穴,希望他睡得更深沉些,又从怀中拿出一枚黑色药丸,喂那人服下。这是逆血丹的解药,可缓他一个月逆血毒的发作,这是他从纳兰迟诺那里求来的。

“主子……”身后有人跟随那紫衣人过来,跪在他二人的身畔。

紫衣人见状,赶紧将一指放在唇间,轻轻地嘘了一声,然后又问:“有事?”

“是。”

宁紫玉闻言,很是小心翼翼地将怀中之人安放在地,见他转了个身又沉沉睡去,没有半点醒来的迹象,这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月光虽普照着大地,有些角落,却依然很是黑暗。

“主子。”紫衣人在前,男人随紫衣人走到了一处角落,身影隐在林间,跪下来禀报。

开口之前,他禁不住先关心了关心眼前人的身体。

“昨夜宫里出了那么大的事,您连夜赶回去再赶回来,风尘仆仆,应该在行宫好好休息。”

其实说是大事,倒也无碍,无外乎有几个手握兵权的大臣,手脚不干净,受了纳兰迟诺的蛊惑,逼宫犯上。是以,宁紫玉连夜回去了一趟,处理了那几个叛臣,手段血腥残忍到令人发指的地步。他没有太多的精力陪着这些人兜转,如果不下狠手,令人惧怕,那么他免不了要空出更多的精力来陪他们没完没了地玩这些宫变游戏。

“不必。要你查的事情,查的怎么样了?”

宁紫玉一负手,声音很冷淡,脸色虽因为重伤在身很是苍白,但也不失气势。

说到这里,宁紫玉确实是刚从安邑皇城连夜赶回来,他前脚到这里,正好看到叶邵夕昏昏欲睡地进入梦乡,所以叶邵夕刚刚对着他娘的那些喃喃自语,宁紫玉并没有听到。

“回主子,在曾经煜羡皇宫之中,确实有一个叫君烜的人。如今,想必也只有他,能证实叶公子的身份。”

“这君烜是何等身份?”宁紫玉又问。

“他应该是君四王爷的亲皇叔,煜羡先皇的亲弟弟。”那跪在宁紫玉身下的人想了想,整理一下思绪,又道:“煜羡先皇君少瑜,一共有两位皇兄,一位皇弟。据说,这君少瑜不知是使了什么手段才登上帝位,而煜羡先皇的上一代皇祖,也就是君少瑜的亲生父皇,料事如神,预料到自己归西之后,自己的儿子或许会做出什么大逆不道之事,于是他便在死前颁发了一道密令。”

“哦?”宁紫玉闻言,轻轻皱眉,问他是什么样的密令。

那身穿夜行衣,看不清楚长相,举手投足皆像影子一般的人又道:“密令上说,如若君少瑜此后做出倒行逆施之事,尔等可以取而代之,朕之密令,可助你取信三军,剿杀暴帝。”

“而持有此密令之人,便是君少瑜的四皇弟——君烜。”

宁紫玉听罢,笑:“若是这君烜当真持有此种密令,那高高在上,心狠手辣的君少瑜又怎能放过他?”

“君少瑜确实不会放过对自己有一丝一毫威胁的人,可错就错在,那时候,君少瑜不知在自己的两个皇兄一个皇弟中到底是谁拿到了这份密令,所以万般无奈之下他只有选择将三个人一起斩草除根。”

“够狠。果然符合君家人的作风。”

“不过还好,虽然最后他的两个皇兄遇害,但君烜却保得一命成功地逃出了皇宫。如今他更名换姓,不问皇朝世事,也算是安得一隅。”

“哦?那他如今身在何处?”

“南国苗疆。国主离幽之处。他如今化名肖烜,号无须圣人,座下只有一名弟子,便是那陪在君四王爷身边的神医——白予灏。”黑衣人说到这里,停了停,略有些犹豫道:“主子的意思,可是要生擒那肖烜来让他为叶公子正名?”

“不错。”宁紫玉闻言,颔了颔首,回答,“这肖烜,既然曾是煜羡君氏的皇室之人,那么,想必煜羡太后叶漪当初怀胎十月的经过,他一定知晓。早就听说,煜羡太后与当初的君烜王爷关系甚好,无话不谈,那么想必当年的实情,他也再清楚不过!”

“不瞒主子……臣来到这里之前,已经暗中去过苗疆,见过肖烜一次。”

“哦?”

“臣与肖烜说了主子的要求,可肖烜却说他如今早已是闲云野鹤之身,不愿再去理那皇家纷争。肖烜说,如果他一旦为叶公子正名,到时候惹祸上身岂不是自找麻烦。”

“你为何不告诉那肖烜,只要他肯给邵夕正名,映碧可以倾全国之力保护他!”宁紫玉听了这影卫的话,略有些不满,声音就不由得重了重。

宁紫玉知道,这皇室血统一事,不容小觑。如今的肖烜既然就是那当初的君烜,那么想必他手中,就一定还握有煜羡皇祖的密令。而这道煜羡皇祖亲手书写的密令,不仅能够证实肖烜的王爷身份,更有可能为他引来杀身之祸。

有了这道密令,其一,能够为肖烜证明自己的身份,而君赢冽见了,必然也就不会怀疑他说话的真假。其二,使用这道密令,一旦向天下昭告了自己的身份,那么,不知煜羡的皇帝君赢逝,还能否轻易放过君烜这等叛离祖籍之人。所以肖烜的担心,还是有道理的。宁紫玉想。

“主子莫急,臣与肖烜长谈一夜,肖烜也答应,只要主子答应他两个要求,他便可以为叶公子正名。”

“哦?什么要求?”宁紫玉闻言,眼前一亮,声音听起来不禁有些心急。

“第一,肖烜说,如果他一旦为叶公子证身,映碧必须保护好他的身家性命。”

“这个自然!”宁紫玉答应得很痛快。

“第二,肖烜也说,在他为叶公子证明身份之后,映碧需得保护他远离苗疆,此生此世,再不能被国主离幽寻到。”

“这是为何?”

“臣也不知。不过之后,臣听到肖烜一人喃喃自语,说是这苗疆,他再也不想待了。”

“嗯。”

也罢,不管肖烜原因为何,只要他肯为邵夕证明身份,莫说两个要求,就是一千一万个,自己答应,又有何妨?宁紫玉心下想到。

只是还有一事,不得不深思熟虑……

宁紫玉想罢皱眉,心中正疑虑,不想一旁的影卫倒是和他想到了一处去,率先开口说了出来。

“臣听闻,离幽和肖烜的关系不比寻常。听说,这肖烜为躲离幽,也曾避人耳目跑遍大江南北,然而每次却都总能被离幽寻到。依此看,这离幽对肖烜倒还是有几分上心的。”

那黑衣影卫说到此处,顿了顿,略微沉吟半晌,才又继续凝重道:“众所周知,离幽此人,为人狡诈阴险,善用蛊毒,而且他斤斤计较,如若主子想从他那里擒走肖烜,并且还要以映碧一国之名保护肖烜从此以后再不被他寻到,只怕是……会惹恼了他。”

半天,只见宁紫玉轻轻一笑,语气淡淡道:“惹怒离幽,赔上映碧一国,赔上万代江山,只要能令邵夕与君四王爷兄弟相认,朕此生便再无遗憾了。”

“皇上!!”

那影卫闻言,连忙跪下,诚恳痛切地劝道:“映碧江山万年,陛下万年,皇上切不可再说这等胡话!”说罢,他额头贴地而跪,再不起身。

谁知宁紫玉听罢,却顿了顿,转移话题道:“执行任务之时,若你遇到什么难处,大可对离幽说,是朕吩咐你所做。”

“可……”男子闻言,大惊之下抬起头来,他不敢想象,为以后或许有的腥风血雨吓出一身冷汗,“可是南国苗疆,所用的可是毒军,军队中人人善毒,对付起来,很是棘手!”

“南国苗疆,你们怕,映碧不怕。国主离幽,世人都怕,朕却不怕。”宁紫玉冷笑一声,厉声下令道,“只要能生擒住肖烜,区区一个离幽算得了什么?传令下去,捉不住肖烜,影卫军提头来见!!”

“是!!”男子领了命,身形一闪便要离去,谁知离开之前却听宁紫玉忽然叫住他。

“影卫军办事,朕放心,因为你们从来都没有失手过。”

宁紫玉说完这话声音一顿,不知过了多久才又开口:“可是这一次不一样,因为你们遇上的对手,或许会是离幽。”

“朕要你性命无虞,因为只有你性命无虞,才有可能将肖烜安全带回映碧。万不可想什么以身殉国。离幽犯难,大可直接报上朕的大名,朕从来都不怕离幽进犯映碧,只怕你带不回来肖烜,你懂么?”

“是!臣……领旨!”

那影卫听罢宁紫玉此言,心中不由一阵感动。他跟了皇上许多年,为他办过许多事,皇上虽然从来不会好言好语宽慰别人,但最常说的一句话便是,如若你们办事遇到难处,大可以直接报上朕的大名,让那些犯难之人直接来找朕。虽然仅仅一个小细节,但殊不知,这偶尔一两句体恤之语,对他们而言,才是比任何铁令都要来得更难以撼动的旨意。

“好了,退下。”宁紫玉发号施令完毕,一拂袖,挥退那影卫。

然而,挥退那影卫之后,宁紫玉却站在原处许久不动,并没有出了林子立马去找叶邵夕。他抬头望了望天上那轮明亮的白月光,突然失了神一样,怔忡许久。

他不知在怔忡什么,也不知在失神什么,是否是在想家国?是否是在想江山?抑或是又在思考这接下来的路,他该何去何从。

惹怒离幽,苗疆大军必将倾巢来犯,如今的映碧内患不断,外患频频,若苗疆一支声名赫赫的毒军压境,映碧能撑得了多久?而他一心一意地想要守护那人,又不知,能守护得了多久?

如今的宁紫玉,做这决定却是很快,然而却不知,他日,待到离幽联合着君赢冽大军兵临城下大军压境之时,那时的他,又会作何感想?

为了叶邵夕能够与君赢冽兄弟相认,得罪离幽,宁紫玉实在是走了一步太好的棋,奈何他兄弟二人根本就不领情,以至于最后落得个众叛亲离,孤立无援的下场。

宁紫玉这样的人,即便路到尽头,木已成舟,也不会让自己输得太狼狈太惨。只是不知,那时的天,对这个高高在上的帝王来说,可否算是铺天盖地地黑下来了?

而这一切兜转,是谁伤了谁,又是谁被谁伤了,终是说不清楚,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邵夕,你不知,我宁愿自己死在你的手上,也不愿你死在别人手中……”

不知过去多久,却听怔忡在月下之人突然说。

有人掐指一算,便能料得到自己的终局,只是不知道宁紫玉他是不是这一种,能不能够算得出自己的生死会在哪一天。

又不知过去多久,才见他终于缓步,走到熟睡的那人身边。

沉睡中的人像是冷得厉害,侧身躺在地上蜷缩着身子,发着抖。

宁紫玉见状,忙轻手轻脚地将他揽住。

他不困,只觉得怀中人的睡颜,就像是看上一辈子都看不够的,更何况,他还没有一辈子那么长的时间。

夜半的时候,叶邵夕抽筋盗汗的情况很严重,同时,那人又仿佛做了什么噩梦,蜷缩着身体在宁紫玉怀中颤抖着嘴唇叫了一声“熠铭”。

宁紫玉听罢一震,不知该说什么,也不知该做出什么样的表情,唯有将他揽得更紧了,然而手指却仿佛灌了铅一般的沉重。

熠铭,林熠铭。这个从来不曾存在于现实中的人物。

这样一想,邵夕当初爱上的,究竟是他假扮之后的林熠铭,还是他,一个活生生有血有肉存在于世间的宁紫玉?

宁紫玉不知为何,突然间觉得自己是那么的可笑。他忽然又觉得,说不定,那人嵌在心上的,从来都是那个风度翩翩的浊世佳公子——林熠铭,而并非自己这个终日玩弄权术,涂炭生灵从不眨眼的宁紫玉。

林熠铭的三言两语,走进了邵夕心里,而他宁紫玉从今之后一心为他,想必终日,也只能徘徊在他的心门之外打转。

其实走进又如何,被狠狠地拒之门外又如何?宁紫玉转念一想,忽然又想大笑。

他只一心想要怀中的这人安好,便好了。再没有什么比怀中的这人现世安稳更重要。

宁紫玉打定主意,垂眸看到怀中的这人紧皱着眉宇,颇有些不安的睡颜,便忍不住让自己的气息靠近,轻轻地吻在他的额畔。

“我可以保护你……相信我……邵夕……林熠铭做不到的……宁紫玉却可以做到……谁伤了你,我便可以去伤谁,谁害了你,我便一定会将他碎尸万段。邵夕,所有这些,我不希望你理解,只希望你日后见了,不要因为你的至亲兄弟死在我手上而心碎……你想必不知,如今宁紫玉最舍不得的,便是一个名唤叶邵夕的人心碎……”

世人有句话,说得真好,他们说,不奢求多少爱,便不会生出多少怨。宁紫玉步步算计,一步步行来,得罪离幽,触怒君赢冽,这早在他计算范围之内。生擒肖烜,必然惹来离幽大怒,而若一旦使君赢冽和邵夕兄弟相认,想那性情中人如君赢冽,又如何原谅得了他曾经对邵夕的所作所为?只怕两军合纵,联合起来对付他宁紫玉一人,也不是不无可能之事。

既然明知自己的终局如此,那么自己不论做出什么,付出多少,终是没有想过要求得邵夕原谅的。同样,他也不会求得他的爱,不那么贪心,想必就再不会生出那许多的怨了。

夜晚的风,吹得正紧,冷飕飕地直贯人的襟口。

天上的月,亮得正浓,冷冰冰地普照着林间的大地。

林间的寒螀,叫得正欢,一声接过一声去,惨戚戚地哀鸣着这时代悲风。

不知过去多久,宁紫玉就这样揽着叶邵夕,他从来没有想过,怀中之人也可有这样一日,在自己怀中沉睡至此,安静如斯。

毕竟是露宿野外,到底不舒服,不知道过去多久,宁紫玉只觉得怀中人的呼吸变浅了,看样子是有要醒来的征兆。

他见状,慌忙起身,也不拿自己盖在叶邵夕身上的披风,转身便要走。可走了两步,不知是想起了什么,又掉头回来。

要是让邵夕醒来看见自己该在他身上的披风,恐怕那人会知道自己就在附近,若是他气着了,对腹中的胎儿不利,这该怎么办。

宁紫玉犹豫再三,寻思良久,心里有了主意。他将自己盖在那人身上的披风提起,收回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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