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茵与高钧天之事后,叶邵夕终于再也不提什么落子之事了。
那日之后,苏容费了好半天的劲才让叶邵夕安下胎息,吃药,熏香,施针,这样连续十日之后,叶邵夕的身体状况才渐渐安定下来。
他这些日子以来,变得很是沉默寡言,只是偶尔抬头,才与苏容淡淡地对话。
“好说,她早已为他起好名字了。”
叶邵夕说这话时,神情眼神都是空荡荡的,虽然他不怒也不笑,但苏容依然还是能从他空洞无神的眼眸中,看出一丝丝悲伤的东西。
柳茵的死,似乎对他打击很大。
不知是他从柳茵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抑或是他假想,柳茵如今的下场,就是日后自己的终局。
“她说,是女儿就叫颜儿,是男孩就叫泽儿,若是有幸得了双胎,那便是泽儿和铎儿了……”
说是对话,但大多时候,都是叶邵夕一个人在自言自语。他说这话的时候,不知是忆起了什么,手轻轻地放在自己的小腹上,闭上眼睛,抿紧嘴唇,就像在心下暗自做出了什么决定一般。
自那日之后,叶邵夕便对自己腹中的胎儿不再那么抗拒了,给他端上来的安胎药他会安静地喝下,该按时用的膳他也会用,更甚至有时候苏容在给他诊脉之时,他也会略有些不安地问一下,自己胎脉如何。
苏容不知道是否是柳茵之事才让叶邵夕改变了心意。但无论怎样,他肯乖乖配合自己了,那便是好的。
后来几日,他们又在回春堂里住了些时日,待到叶邵夕身子安妥了些之后,宁紫玉便下令,一行人等起驾回宫。
乡野之地,到底是不安全,哪比得了皇宫护卫重重,有众多高手守卫,不会有太多顾虑和担心。
至于叶邵夕,一开始自然是极不情愿的。最后,到底是苏容劝说住了他。
“叶公子,你若不想回皇宫,也可以。但有一件事你不要忘了,你的大哥梁千,如今还滞留于映碧宫中。柳茵、高钧天之事刚刚发生,若是皇上独自回宫,你就不担心他会对梁千不利吗?”
“……”叶邵夕沉默。
“更何况,”苏容又说,“前些日子,你私自偷了煜羡太后的尸身出了皇宫,如今,这尸身已被皇上寻到。皇上已经下令,太后尸身要被重新运回皇宫,你若不跟随皇上一起回宫,难道你娘的尸身一事,你就这么算了吗?”
“……”
苏容说得头头是道,句句在理,说得叶邵夕一句都反驳不出。
娘的尸身虽然担心,但叶邵夕此刻最挂心的,乃是不远千里,如今仍滞留于映碧皇宫的大哥梁千。
不日前,大哥不知是因为何种原因,被墨水心从煜羡寻回,辗转来到映碧。
君四王爷好似一直很是介意自己的身份,这才派人来查。
叶邵夕想罢这些,以内默叹一声,左思右想,仍是放不下梁千安危,然而面对苏容,他却没再说什么,没说回去,也没说不回去。
虽然宁紫玉在这件事上一直未曾露面,但叶邵夕多少能够隐隐猜出,苏容的劝说,乃宁紫玉授意而为。
这些天里,宁紫玉好像十分繁忙。
回春堂里,灵巧的雪白信鹰在天空中盘旋来盘旋去,不知来了多少次又去了多少回。他隐隐听下人们说,宁紫玉这些天一直在查前些日子的柳茵与高钧天之事,查出了一些人,又处死了一些人,毫不留情。
自己这里无甚大事的时候,宁紫玉一向不出现,除非又有个同僚旧友来探望自己之时,宁紫玉定然会握剑抱臂,长驻门外,久不离开。
前些日子,有个江湖中的兄弟,不知是从谁那里打听到了自己的下落,便上门前来探访。
叶邵夕很是热情地接待了他。
宁紫玉倒是没有阻拦,只是他那友人一来,小屋门外,立即就被宁紫玉带人围了起来。
故友看见这阵仗,很是吓了一大跳,因此没坐多久,便也离开了。
故友离开之后,没过多久,门外的守卫也就撤了。
自始至终,叶邵夕都没见着宁紫玉一面,但他知道他在。门外,薄薄的窗户纸透过来的是那人斜倚门扉的背影,太过熟悉了。他看在眼中,多少有些刺痛。
再过一些日子,一行人启程,宁紫玉身边来了一个新的大夫。
这大夫名唤肖烜,四十岁左右的样子,虽然有些上了年纪,但眉目之间很是成熟持重,说起话来,眉目一挑,偶尔开开玩笑,很有一般风流倜傥的味道。
叶邵夕虽然不认识他,但听苏容说,肖烜,号无须圣人,乃是天下间首屈一指的神医。虽难以与天下间大名鼎鼎的医圣——刘挽齐名,但自刘挽之后,肖烜不可不说,早已是医界之仙,众家医者欣欣向往之人物。
苏容说,肖烜一生,座下只收了一名弟子,便是君四王爷的枕边人——白予灏。
肖烜来的第一日,已来跟自己打过招呼,他一抱拳,紧接着便用一双很是深沉的眸子盯着自己到处瞧:“你便是叶邵夕?”
“是。”
他瞧完自己之后,眼神又略转温柔,有些慈爱:“说来,我与你还有些渊源。”
“叶漪是你母亲?”
“你是?!”
提起母亲叶漪,叶邵夕不免激动,脸上稍显出些生机。
“当年煜羡宫中的故交之人罢了。”
肖烜对于当年之事并没有多言,似乎也不想再提,叶邵夕张嘴还想再问,却被肖烜一手抚上自己的额头,他的声音很温柔,就像寻常长辈对待自己的晚辈那样:“邵夕,闭上眼睛,告诉我,你想与君四王爷相认吗?”
“……”
“不要担心多余之事。”
“……”
“不要担心煜羡皇帝将会如何,不要担心君四王爷是否会认你,不要担心任何人。你只用告诉我,你心中所想。”
叶邵夕沉默了很久,感觉覆在自己头上的那一双掌,好慈爱,好温暖。
“绝无可能之事,叶邵夕从来不会去想。”
“好了。我知道了。”肖烜又拍拍他的头,像对小孩子一样,冲他眨眨眼睛:“才多大点事,负担不要那么重,你看看我,活了大半辈子,从不知愁苦为何物。”
他说完,顺便又为叶邵夕把了把脉,告诉他胎儿安好,这才出了门去。
叶邵夕这时已在房内睡着了,他怀孕之后很是嗜睡,有时候在桌前坐着坐着,便能支着额头沉沉睡去。肖烜让他躺在床上好好睡,这才对安胎有益。叶邵夕似乎只除了对宁紫玉的话以外,对其他人的话都不大爱抵抗。听罢,他也便如肖烜所言,躺到床上,进入梦乡。
肖烜出了门之后,为他轻手轻脚掩上门扉。
他这时本该要提步离去,但仍是脚下不动,不知过了多久,才见他对不远阴影处的一个方向,道:“皇上都听见了。”
半晌之后,有一个身着明紫衣衫之人从阴影中缓缓踱步出来,那人冷着脸:“肖烜,你该知道,这正是朕将你唤到此处的理由。朕保你此生此世不被苗疆离幽寻到。保你不被煜羡皇室追杀。只要你想尽办法,让君赢冽与邵夕相认。”
“好。”肖烜笑着,“皇上大费周章将我抓来此地,不就是为了这个吗?只是,就算你想知道他真正心思,何不自己去问,为何叫我去探他口风?”
面对肖烜的这个疑问,宁紫玉当然不会再回答,只见,他眸子沉沉地盯着肖烜半晌,忽然转身,跨步离去,并未再留一句多余的话。
一行人终于启程离去。
宁紫玉不会放了叶邵夕,众人明白,叶邵夕也明白。启程的时候,苏容也要跟他们一起回宫,似乎是宁紫玉授意。至于刘二,则留在了蓬山镇。临行前,他与苏容悄悄在角落告别,拉着她的手说:“容妹,我等你回来。”
苏容“嗯”了一声,脸色极红。
叶邵夕无意中看到这一幕,脚下顿了顿,没敢打扰,转身连忙回到了马车上。
为叶邵夕所安排的马车是极大极宽敞的,马车下铺了一层厚厚的绒垫,天山雪狐的皮毛,皮毛上盖得又是江南进贡而来的上等丝绸。这一层一层地铺下来,可见是多么松软舒服。
安排车队的人有心,将苏容与肖烜都与他安排到一辆马车上来。
有两个大夫守着,叶邵夕就想是有半点差池,也是不行的。
他上车的时候,肖烜已在车上等着了。看见他,点头一笑,叶邵夕也略一点头。
下人侍卫们在马车外来来去去的收拾东西,十分忙碌,至于叶邵夕自己,他行走江湖数年,行囊本来就少,除了一个包袱,一具他娘的尸身,就再不剩下什么了。因此,也早就收拾好了。
再不过一会儿,苏容也上了车来,笑微微地脸色绯红。
肖烜打趣她:“舍不得情郎的话,我便去求皇上,让他叫你留下?”他说完还将身子凑近,眨眨眼,眉毛一挑。
“肖神医莫要再打趣我了。倒是神医,长得如此风流英俊,成熟持重,我看一定有不少的姑娘家,对您老人家芳心暗许。”说起苏容,不论经过什么,毕竟只是二十余岁的姑娘家,肖烜一逗她,她气不过,也就一嘴一个老人家老人家地开始回敬肖烜了。
二人你一言我一句,逗得不亦乐乎,叶邵夕一个人却歪过头,掀开了帘子,向外看去。
帘外春光明媚,鸟语花香,不远处,蓝天下,有一个紫色身影正对跪在身边的人交代着什么,他说话的时候,时而拧眉,时而冷笑,好似不远处的映碧皇宫之中又出了什么大事,才引得这人神情这般冷峻,不通人情。
叶邵夕只看了一下,便放下帘子,闷头不再言语。
他的马车后,拉着三口尸棺。
一口是煜羡太后叶漪,而另外两口,则是不日前死去的柳茵与高钧天二人。
叶邵夕要将他二人葬在云阳山麓之下。
不知过去多久,马车外的下人们好似终于收拾妥当,远处,不知哪位车夫高高地喊了一声驾,马车双辕终于轱辘轱辘地转了起来,一颠一摇,距离这些天发生了许多事的蓬山镇越来越远。
叶邵夕的眸子忽然之间,就像被马车身后扬起的尘埃慢慢迷蒙了一般,随着车马渐行渐远,他的思绪也渐渐陷入迷离。
二人的打趣声,不知不觉,也在自己的脑中被越抽离越远。
后来又行了数日,叶邵夕很安分也很沉默,膳食、睡眠,无一不被身旁的二位大夫照顾得很好。
只是有时候夜晚来临,当车队遇不到投宿的客栈,需要露宿荒郊之时,叶邵夕在睡眠之中,总感觉有一双很是有力的臂膀环抱着自己。臂膀的主人轻拨着自己的鬓发,在自己耳边轻声说:“你不要害怕。这一次,有我。这一次你生产之际,我一定会陪在你身边,不会让往事重演。”
那人还说:“邵夕,你不知道,接下来的日子,我只想做一件事。”那人顿了一下,“陪你沐日赏月,陪你形影不离,陪你生死不分。”
“我做过那么多坏事,杀过那么多的人。可是你不知道,只有在一个人面前,我想做一个好人。”
“叶邵夕心系兄弟,关心天下苍生,既然你的怀抱用来容纳天下人,那么我的怀抱,今后,就只来容纳你。”
“……这样,我宁紫玉也算是心怀天下了。”
叶邵夕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做这样的梦,这些话,好似在他稀里糊涂的那三个月里,也有人在自己耳边说过似的,他觉得分外熟悉。
他在梦里听到宁紫玉的名字,没醒,可月光清冷,照射下来,眼角显然一道湿痕,落入枕边。
又过几日,车队终于行到云阳山麓。
叶邵夕上了山,寻了一处地方,将柳茵与高钧天二人合棺而葬。他知道柳茵并不心属于高钧天,但倘若合棺而葬,能让柳茵到了那个世界也受到高钧天照顾的话,叶邵夕觉得,至少这样也能让人安心。
他很虔诚地祭拜了二人,摆了坛香,和一年四季云阳山上常开不败的木槿花。
坛香中的高香静燃,风一吹,灰白的粉末便稀稀疏疏地落了一地,落在他的脚边。
苏容与肖烜安静地站在他的身后,陪着他。
宁紫玉在山脚下,仰着头,视线始终望向山上。
这一日的风很凉,云阳山上大片大片的木槿花随风飘摇,犹似花海,轻忽飘渺,为亡灵送行。
不知过了多少时辰之后,叶邵夕才下山,走到山脚处的时候,不免与宁紫玉迎面碰上。
宁紫玉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此时此刻,此种境地,他们二人之间还能够再说些什么。倒是叶邵夕先开了口,他低着头:“什么也不必说了。江湖之上,为兄弟报仇天经地义,这账,有一天我会算回来的。”他平静的。
宁紫玉听罢“嗯”了一声,也是平静的:“你算。我等着你来算。”
叶邵夕重新回到马车里,坐好,肖烜与苏容也跟着上来,一行马车又轱辘轱辘地行了起来。
又行了些时日,车队终于到了安邑,安邑城门大开的时候,百官位列两侧,见一行车队进来,俱都跪下,山呼万岁,迎接宁紫玉回宫。
回了宫之后,宁紫玉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叶邵夕软禁。不允许任何人看望,任何人探视,就连送茶送膳,梳洗伺候,也都是由宁紫玉身边的几个心腹在做。但宁紫玉的命令,只对几个人除外,这些人中,包括墨水心、君赢浩、君赢冽、白予灏、肖烜,以及苏容。
苏容和肖烜自不必说,叶邵夕这几日的身子一直是他二人在照顾,再加上他如今有孕已六月有余,做任何事情都很是吃力,有时候就算是想弯腰捡一个东西,也十分不易。
对于宁紫玉的软禁,叶邵夕这一次倒是很稀奇地什么也没说,隐忍沉默地接受了宁紫玉的所有安排。叶邵夕如此态度,出乎所有人的预料,无人能明白他心中到底在想着什么,但宁紫玉略一沉思,便眉目微展,所有事都明白了。
柳茵、高钧天之事后,叶邵夕表现出了异常的沉默,这不仅是对宁紫玉,更是对他身边的所有人。包括肖烜,包括苏容,当然也包括墨水心、君赢浩等人。
一日,丞相郁紫领了宁紫玉的圣旨,前来探望。
而叶邵夕同时也挂心着陈青的伤势,便也问了问他。
“陈青如今伤势逐渐好转,没什么太大问题。”郁紫道。
陈青至今昏迷不醒,但未免叶邵夕过于担心,影响腹中龙嗣,郁紫便只得这般说道。
“那就好。”叶邵夕放心,“离开皇宫之前,我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陈青的伤势。如今好了,也是皆大欢喜。”
郁紫闻言,笑笑,这笑容遮盖了许多,让人看不出他内心真正想法。
“哦,对了。”二人说到此处,忽见叶邵夕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从腰间取下半枚紫色玉诀,递给郁紫,解释道,“这是数月前陈青交给我的暖玉玉诀,他说,这乃是他的家传宝玉,可以根治我的寒疾,现如今,有这玉在身,我寒疾早已不再发作,好了很多,也是还予他的时候了。”
郁紫定睛一看,这哪里是什么陈青的家传宝物,分明就是数月前,皇上在映碧地宫中斩成两半的镇国紫玉。
镇国紫玉是一枚阴阳玉,一半极阴,一半极阳,想必皇上当初将这半枚暖玉斩下后,转手便交给了陈青,让他代由自己转交。
至于那极阴的另一半玉诀,现如今,正佩戴在煜羡太后叶漪的尸身上,以保她尸身千年不腐,万年不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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