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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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本事你便杀了我。”

梁千毫无惧意地盯着宁紫玉的眼睛,嘴唇动了动,却好似故意似的,并没有说出声音。

宁紫玉眯起眼,望着他一张一合的唇形,读出他所说之意。

“杀了我,再没有人能为你证明叶邵夕与君四王爷的关系。”

“宁紫玉!你敢!”

一旁的叶邵夕见状也插话,语气冷冽而疏远,似再不屑宁紫玉所作所为。

宁紫玉闻言沉默,过了许久,看了看叶邵夕,又看看梁千,终于收剑入鞘,一声不吭地走开。

“梁千,你为何会变成如此?”

“二十年间,我不在的时刻,究竟在你身上发生了什么?难道说那暗卫军当真能改变一个人到如此地步吗?”

肖烜不明白,他看不清,年轻时的梁千根本不是这般模样,那个待人接物处处诚心实意的梁千,已不知跑到哪里去了。难道时光境遇,真能改变一个人到如此地步,连生来本性都能一同磨灭吗?

“梁千所说,句句属实,绝无虚言。”

他不知,所有人都不知,梁千如此做,只是为了好好生存。

他只不过是想脱去暗卫之身,他只不过想有了户籍做一个寻常之人,世上之人皆是自私自利,这乃是人之本性,他如此做,又有何处可以容身?

皇上答应过他,只要他死不承认叶邵夕与君四王爷的关系,只要他在事成之后杀掉叶邵夕,那么他就可以得到他想拥有的。自由、户籍、良田、名誉,所有这些他曾伸手都够不到的东西,瞬间就可以紧握手中,这如何能使他不被诱惑?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人们不知道他在暗卫军中过的是怎样的生活,不会晓得这二十年来,他是如何一个人在残酷冷血的角落啜饮生存艰辛的苦酿,想要生存下去,自私自利,从来不可或缺。

梁千如此一想,瞬间便将自己心中的那一丝对叶邵夕的愧疚完全压下,因此他说起话来,也是坚决果断,不再畏缩犹豫。

“还请君四王爷相信卑职,相信当今圣上,不要被他国之人妖言惑众所惑。”

这他国之人,自然指的是宁紫玉。

君赢冽声音清冷,高高在上,十分威严:“他国之人,为何要妖言迷惑本王?”

“利用叶邵夕来离间王爷与皇上的关系,这本就是宁紫玉目的所在。”

“那无须圣人呢?”君赢冽的声音一如往常,平静无波,冷冽异常,看不出他在内心深处到底在想什么,“无须圣人乃为煜羡之人,他又何必要欺骗本王?”

“君四王爷不要忘记,烜王爷曾被逐出皇谱,剥夺王位,谁能信誓旦旦地说,烜王爷对君氏,就没有恨?就不会通过此法报仇雪恨?”

“梁千!你不要太过分!!”

肖烜从来不是容易动气之人,可今日的梁千,不仅让他头一次动气了,还让他气到词穷,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梁千确实很聪明,也抓住了重点,他单单一句话,就引得君赢冽向肖烜看去,他本就深沉的眸光微微一冽。

这些人之中,只有宁紫玉的剑最快,他向来不屑言语,对于嘴硬怕死之人,他也同样认为,只有武力,才是使对方臣服的唯一手段。

只见,寒光一闪,刹那之间,他已将手中长剑架在了一旁梁诗怡的脖颈上。

宁紫玉只道了一个字:“说!”

梁千脸色一变,瞬间苍白,下意识便喊道:“宁紫玉!你莫要伤我女儿!!”

叶邵夕在一旁也急道:“宁紫玉!你若敢伤他们分毫,我定会要你血债血偿!!”

宁紫玉望了说这话的叶邵夕许久,沉默一阵,忽然冷声硬道:“来人,将叶大人给朕带下去,看守起来,好生伺候!!”

宁紫玉话毕,一旁的侍卫忙围上来,作势便要将叶邵夕强带下去。

然而叶邵夕却挣扎,一连打倒好几个侍卫。众人不敢伤他,当然不能下狠手,这一来二去,便花了好些时间。

“带他下去!”

宁紫玉见众人迟迟制不住叶邵夕,不由皱眉一拧,语气一沉,说话重了重。

当此之时,不可妇人之仁,就算叶邵夕千般万般不愿意,却也由不得他!宁紫玉心中明白。

“是!!”

众侍卫领命,便也不再和叶邵夕客气,几人围了上来,不消多时,便已将叶邵夕制住,要将他请出去。

“宁紫玉!”

叶邵夕又一次挣扎开众人,忽然冲上前去,紧紧攥上宁紫玉的小臂,头一次低声下气地祈求道:“只要你放过他们二人,以前的所有事,我都可以和你既往不咎。柳含、柳茵、高钧天之事,所有仇恨,我可以放下。”

“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逝者已矣,叶邵夕毫无办法,他现在,只希望生者可以安然无恙,用尽全力挽留下能够挽留的。

宁紫玉也望着他,眼神一动,好似片刻之间有过心动,然而这心动却不过眨眼之间,又被他深沉的眼眸强行按压下来。

“带走。”

他淡淡下命令,说出的话却无比坚定,他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更知道自己怎样做才是对的。只见,他冲着叶邵夕微微一笑,甚是爱怜地抚了抚他的发鬓,而后一闭眼睛侧开头,毫不留情地拂开叶邵夕紧紧攥着自己小臂的手。

“宁紫玉!放开我!你不能杀了他们!你不能!”

众侍卫得令,强行制住叶邵夕,将他拖拽下去。

叶邵夕情绪却很是激动,好半天都挣扎不休,而宁紫玉却沉默不语。

“这是我给你的最后一次机会!否则,我再也不会原谅你!再也不会原谅你!!”

叶邵夕很快便被人挣扎着“请出”屋内,他的声音,过去很久,都还在屋外的回廊上久久不去,可以想见情绪之激动。

小屋之中,一时只剩下梁千、梁诗怡、君赢冽、白予灏与肖烜几人。

叶邵夕一走,许多话便已好说了,即便不论多么惊天的秘密,也可以公开了说,不怕再被那人知道。

“梁千,你口口声声护着煜羡皇帝,你可知,煜羡皇帝口口声声说会让你父女团聚,却不知,你女儿性命,在数月之前,早已注定,今日要被朕所结束。”宁紫玉冷冷对梁千言道。

“不可能!宁紫玉!你莫要血口喷人!我梁千为君氏鞠躬尽瘁二十余年,皇上不会如此对我!”

宁紫玉听他如此道,不由哼笑:“你想得太简单了。你可知,作为帝王,最忌讳的,便是用情。帝王之术,从来讲究的都是制御人心,为我所用。以天下做棋盘,以列国做棋子,丢卒保车,丢车保帅的道理,你应该会懂。”

宁紫玉的言外之意,无外乎梁千不论多么忠心于君氏王朝,但一旦遇事,君氏一定会将他率先丢下,弃之不顾。

“不会的!皇上不会这么对我!!皇上不会这么对我!!”

“朕留守在宫内的暗卫曾报,数月前,你与纳兰迟诺在宫中后花园约见,当时,他将你的女儿领到你的面前,是不是?”

梁千听罢这么不作声,只是脸色一片惨白。

宁紫玉继续道:“纳兰迟诺与外敌沟通,他们自然知晓,朕不会放过每一个想要邵夕性命的人。此次之事,他们要你的女儿参与其中,无非就是想要借朕之手,借刀杀人。”

“不可能!就算他们想要利用诗儿,诗儿自幼时便迷恋叶邵夕,又怎会下手杀他?!”

梁千的直觉反应,就是要反驳宁紫玉,他根本就不信眼前人的一个字,一个词!

“你的女儿中了纳兰迟诺的摩诃邪功,早已神智不清。这样的她,仅凭纳兰迟诺的一个命令,完全可以不顾性命,只为杀掉叶邵夕。”

宁紫玉嘲讽一笑,声音极冷,好似笑他在这件事中做了最大的输家,被人利用却不自知。

“你骗我!!”梁千怒吼,“皇上明明答应过我,只要做出伪证离间叶邵夕与四王爷,只要我在事成之后杀了叶邵夕,就会保我父女平安团聚,赐我父女户籍良田,自由返乡,从此再不涉足朝廷之事!!”

此话一出,站立于旁的君赢冽瞬时眼神一暗,微微一沉,锐利地射向刚刚话毕的梁千。

梁千此时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连忙闭嘴却已是不及,周围数双眼睛向他齐刷刷地射来,梁千面红耳赤之下,只得愤怒地向宁紫玉喊道:“你使计诈我!!”

“原来,你和皇兄,一直在骗本王。”

沉默许久的君赢冽这时终于出声,他此时看来,神情犀利,态度冷锐,声音被压得很低,不知是多么生气。

宁紫玉冷笑一声:“朕说的只是实话,并无心骗你。若是不信,你可以细细观察你的女儿,看她比之从前,可有什么变化。”

宁紫玉说罢,立即又回挽一剑,架在梁千的脖颈上。

他作罢,转头面对角落里的梁诗怡,道:“梁小姐,朕这就要将你父亲斩于刀下,你如何说?”

谁知梁诗怡的反应却异常冰冷:“宁紫玉,如若你现在就将叶邵夕带出来,你纵是杀了眼前之人,又与我何干。”

梁千一听,简直要崩溃了,瞬时老泪纵横:“诗儿,诗儿,他们将你怎么样了,他们到底对你做了什么,你告诉爹爹,爹爹为你报仇,爹爹为你报仇……”

梁千一边哭诉,也不知怎的,竟是腿下一软,身子一颤,一边跪下地来。

宁紫玉初时以为他这是太过悲伤所致,但后来仔细一看,竟发现他全身上下都在痉挛,额上青筋过分突起,近乎要爆裂开来一般。

肖烜行医多年,一看他这个样子便知不对,连忙上前来为他诊脉。

“我、我袖子里,有补、补丹,吃了便会好,便会好……”

梁千这时的症状,好似是因为一时气急,血气不顺,才引发而起的。

他说话之时也是断断续续,气喘吁吁的,额上也有许多冷汗浸湿发鬓,不知是怎么回事。

装有补丹的小瓶子不一会儿便被梁千颤颤巍巍地掏出来,可谁知他手下一个不稳,没拿好,小玉瓶登时被掉落在地,瓶中仅剩的两粒丹丸顺势滚落而出,停在肖烜脚前。

肖烜不知为何觉得不对劲,上前捡起一颗,放在鼻端嗅了嗅,脸色登时大变。

“快!快给我!”梁千见状,十分情急地与他与抢,却被肖烜躲开。

肖烜脸色铁青,一下制住他伸过来的手腕,怒道:“你可知这些药丸是什么?你吃了多久?又是谁给你的?!!”

“这补丸乃是临出行之前皇上所、所赐……”梁千仍旧气喘吁吁地,说起话来很是吃力,“皇上说,这补丸是痴迷武学之人遍寻不着,千金难求的保丹,有助于增进人的内力……”

“什么保丹!”肖烜气愤,将瓶子摔向墙壁,摔了个粉碎,“这丹药名为涣内丹, 是一种极为少见的慢性毒药,你知不知道?!!”

“不、不可能!”

梁千不相信,见瓶中仅余的两粒丹丸由墙壁那边滚落过来,连忙挣扎着就要去捡,却被肖烜拦住。

“我服用此种丹药之后,每、每次练功,内力、必、必定大有增长,且精神百倍,如、如何会是毒药?”梁千还在挣扎,他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

肖烜冷笑:“涣内丹就是这般,初时服用,能让人立马了解它的好处,可时日渐长,毒素在体内越积越多,终至难以回天。如若我猜得不错,这涣内丹一瓶之中,约有百枚上下。百枚,数月余,便可要人性命。你现在瓶中只剩两枚,你就该知道,自己命不久矣。”

肖烜说罢,微微一个叹气,眼神之中露出无限惋惜。

梁千听罢,脸色猛地苍白,不知是接受不了自己命不久矣的事实,还是不能接受他远在煜羡的皇帝陛下,虽然嘴上许诺,最终却要取他性命一事。

“你全身痉挛,便是这毒素在体内沉积过久之故。”

肖烜说到这里,似乎又想起一事,忽然问:“你痉挛之症,从几时开始的?”

“月、月余前。”

不过片刻,梁千已抖得很厉害了,身上的冷汗亦是越出越多,长时间未服用涣内丹,使他痉挛到身上许多肌理都紧紧地拧在一起抽搐起来,因为体内毒素,他的嘴角还流下了氤红的血液,看来惨不忍睹。

他好似越来越痛苦,到最后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他似乎唯有用五指在地上抓出一道道的血痕,才可稍稍缓解体内的痛苦。

“为、为什么……皇上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为、为什么……”

“为什么?很简单。”

宁紫玉代替他抽丝剥茧般地道来:“煜羡皇帝让你欺骗君赢冽,刺杀叶邵夕,他说了诸多谎言骗你,完全是要你心甘情愿地为他办事。然而,你身为朝廷暗卫,知晓太多皇家秘辛,而叶邵夕的身份,你同时又是唯一可以证实之人,你想煜羡皇帝如何会留你?活人,永远没有死人嘴巴闭得紧。”

“可、可我还没杀了叶邵夕,皇上怎会在这个时候毒死我?”

“涣内丹吃尽之时,便是煜羡皇帝所给你的最后期限。如果在这之前你不能杀掉叶邵夕的话,他不再需要你,他也没必要留在世上。若是留给你的时日过长,你一旦背叛他,对君四王爷说出真相,那得不偿失的便是他煜羡皇帝了。”

宁紫玉淡漠地将真相道出,他一如从前,漠视梁千知道真相后的震惊和不堪一击,对与自己无关之人,他向来吝啬同情。

“为、为何会这样……”

“身为一国之君,为了顾全大局,必舍小局,如若他对付的人不是叶邵夕,朕不仅不会与他作对,更会赞他此计环环相扣,滴水不漏。只是可惜,这世上,所有的人他都可以动,却唯独叶邵夕不行。”

宁紫玉用分外平静的声音说着决绝的话语,他如何知道,自己的一字一句,就如一根一根的尖刀一般,刺进梁千的心上。

这位年仅四十余岁的男子,所期待所盼望的一生梦想,不过是一份平稳的生活,一个自由的身份。

然而,所有这些,终于在最后,还是被宁紫玉毫不犹豫地戳破,被煜羡皇帝毫不留情地欺骗。他所有的努力,所有对自由生活的向往和追求,如今看来,忽然如一场梦般,便变得荒诞而可笑,不具任何意义。

“哈哈哈哈哈哈!陛下!皇上!你为何骗我?!你为何骗我?!”

不知为何,梁千忽然像疯了一般,仰天大笑起来,他一边笑一边质问,只是不知道他质问之事,究竟是上苍的不公,抑或是朝局的玩弄。

又不知过去多久,梁千慢慢安静了下来,他低低地开口,忽然问。

“……王爷医术高明,你告诉我,梁千可还能活下去?”

肖烜闻言,沉默许久。

梁千已明白他的意思,于是又问:“我还有多久?”

“你服药太多,回天已是不及,但若我来调理,兴许可拖上过一年半截,只是这一年半载之中,你全身肌肉会逐渐萎缩,偏瘫在床,不能动弹。而神智,也会逐渐退化,识人不清。”

梁千听罢,身形一震,嘴唇嚅嗫道:“这么说来,我会拖累诗儿?”

他说罢,也不知是怎么了,忽然不顾众人阻拦,挣扎着爬到角落,捡起最后剩下的那两粒药丸,猛地便吞入口中。

“梁千!你做什么?!你疯了!!快吐出来!吐出来!听到没有!!”

肖烜见状,连忙上去拦他,可惜晚了一步。

“梁千以为……那些自己追求一生的东西……马上就要到手了……”

梁千吞下药丸,瘫坐在角落边,不论周遭多么慌乱,自己却不知想通了什么一般,眉目舒缓,终于笑了。

不想,他一生所寻求的自由,唯有临死之际,才能得到。

忙忙碌碌一生,奔奔**一世,他也该解放了。

“梁千一生忠于煜羡王朝……一生效力于皇帝陛下……可谁想到……仍是被欺骗……”

他望向天空,一边说话,一边便咳出血来。

整瓶涣内丹的毒性在他的体内蔓延,让他浑身痛苦地痉挛,七窍也慢慢溢出血来。

“王爷……你当初毅然决然地离开皇宫,是否就是因为此种原因——皇室之中,梁千能相信的……还有谁呢……”

“就算如此,就算如此,你也不必为此赔上性命!”

肖烜说着,也蹲下来按住他的肩膀,两眼已然湿润。

“王爷……我不想连累自己的女儿……”梁千说罢,望了望冷冷站立在屋中另一角的梁诗怡,不知多么担心,“梁千即便活下去,也是废人一个,就算梁千再无情无义,也不能让自己的女儿受若……”

他说到这里,不知忽然想起了什么,推开肖烜,艰难地挣扎着爬向君赢冽,拽住他脚边的衣裾,声泪俱下的:“我说……咳咳……我都说……只愿我说了之后,四王爷能够保得小女一命……”

“她如今犯下大错,受人控制,仍不知悔改,也希望映碧皇帝陛下能放过小女,不再与她追究。”

梁千一边咳一边说,鲜血将他胸前,地上,染得一片血红。他说起话来也气喘吁吁,断断续续,好似一下刻就要命亡。

“叶邵夕是四王爷的亲生胞弟没错……”梁千陷入回忆,声音悠悠的,“想当年,暗卫军长程言,先后与先皇诞下王爷,与太后叶漪诞下叶邵夕,你二人也曾裹着同色的襁褓被放在同一张小摇床里……”

“与王爷的大哭大闹不同,叶邵夕自婴儿之时起,便不喜哭闹,一直很是安静,从未让人操心过……”

“将那孩子抱走,半路上杀了,朕看着心烦。”

梁千一边说,回忆一边回溯到二十余年前,先皇对自己下令的时候。

“可是皇上,那孩子也是程侍卫之子,若因此而导致程侍卫与陛下不和……”

“不和?”先皇冷笑,“那孩子是程言与叶漪背着朕,一夜偷欢所生下的孽种。你以为,程言就喜欢那个孩子吗?他根本就不爱叶漪,对那个孩子也根本没有半点爱怜。所有人,都希望那个孩子不曾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是,臣遵旨。”

梁千领命,要将这孩子抱走,谁知他刚要进屋,却看见一国之后叶漪爱怜地抱着那个小襁褓中的小男婴,温柔地笑着说:“夕儿,娘为你取名邵夕。度其夕阳,幽居允荒,你不哭不闹,如此安静,娘愿你以后会如天边夕阳一般,长大了,生活平稳,安静幸福。”

她说罢,将脖子上的小木佛摘下来,戴在婴儿的身上,又道:“这小木佛会保你一生平安,夕儿,夕儿,有了你,娘再不会孤单寂寞了。”

襁褓中的婴儿听见这些咯咯一笑,伸起小手,咿咿呀呀,眼睛乌黑。

叶漪为亲情所感染,也随着他笑,爱怜的握起他的小手,放在嘴边,怎么亲也亲不够。

梁千看到这些,心中动容,但由于身负皇命,不得已而为之,事后,他便设法支走叶漪,将叶邵夕从小摇床里抱了出来。

可谁知,这个从来不哭不闹的婴儿,却在自己抱起来的那一刻,突然感应到了什么一般,忽然大吵大闹起来。

当年,是梁千亲自将这个孩子送至野外,抛至荒山。他不忍对一个婴儿下手,便期许荒山之中,或许会有野兽前来餐食此子,为他解决难题。他将孩子扔下便走了,可谁料,大哥程言不知是从哪里知道了这事,终是不忍自己亲生骨肉被野兽残食,将那孩子又悄悄救了回来,寄养在一双聋哑夫妇身边。

梁千对君赢冽徐徐说着事情经过,从叶邵夕还是婴孩之际起,一直到后来,在程言的刻意安排之下,年仅五岁的叶邵夕被带回云阳山培养,准备随时为君氏王朝牺牲。

“既然叶邵夕也是他的亲生骨肉……程言……为何还培养他,准备让他随时为君氏牺牲?……”

君赢冽听完这一大段故事,沉默很久,忽然道。他的声音沉闷,似乎有些不知所措。他终是不习惯称一个陌生人为父亲。

白予灏在一旁,悄悄握住他的手。

“大哥心爱之人,唯有先皇。叶邵夕是练武奇才,大哥必不会放过。”

“大哥……我是说程言……”梁千不知是要安慰君赢冽,还是刻意对比出君赢冽与叶邵夕的不同,“还是很疼四王爷的……”

“四王爷小时候,大哥将王爷宠上了天,几乎是要什么便给什么。四王爷那时年幼,想必已经不记得了。”

“那这个时候,叶邵夕呢?”君赢冽沉默了沉默,再开口的时候,声音已有些颤抖,他形容不出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

梁千闭口不答。

后来梁千又说,叶邵夕年至五岁之时,方被程言偶遇“救走”,一起来到映碧的“云阳山”。

五岁之前,他一直与一对聋哑夫妇生活在山里。五岁那年,一群黑衣人来袭,他们惨无人道地杀了这对好心的聋哑夫妇,就连小小的叶邵夕也险些丧命在他们染满鲜血的长刀之下。

君赢冽听罢这些脸色一变,瞬间惨白,他几乎可以想象,派出这些人的究竟是谁。

“派出这些刺客的……是否是父皇……”

梁千默不作声,过去很久,才微微一点头,证实君赢冽的猜想。

君赢冽闻言,眼前一黑,脚下一软,险些向后倒去,幸亏身后有白予灏扶住了他,才防止他堂堂王爷在人前如此狼狈。

“然后程言,背着父皇,又暗中救下了叶邵夕?”

梁千又点头。

或许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又或许是相识相处十数年以来,梁千心里,始终是觉得对不住叶邵夕的,所以时至今日,当他被煜羡皇室再一次利用和欺骗之后,他终于决定,将往事真相,大白于天下。

“不论如何……叶邵夕毕竟是大哥的亲生骨肉……不论他爱或不爱……身为父亲,他有这个义务……”

“可就算要救他,为何又赐予他‘成仁金箭’,让他为煜羡生,为煜羡死?”

叶邵夕后来的故事,宁紫玉曾与他说过,君赢冽这下,终于明白了整个事情的真相与经过。他震惊,想大笑,却又忍不住摇头苦笑。

“本王现下终于明白……为何小时候……母后总说本王并不是她的亲生儿子了……原来当真不是……”

白予灏在他身后,没说话,默默按上了他的一边肩膀,给他予支持。

“王爷现下终于肯相信朕的话了。”不久后,又听宁紫玉道:“邵夕许多年来,无父无母,无亲无友,无依无靠,所以朕此次只希望,王爷认回胞弟,从今以后,可以在他浪迹江湖疲惫之时,给他一个心安之所,护他周全。”

“这样的心安之所,为什么你不给他?”

宁紫玉笑了,眼里眉间,尽显开怀之意:“一场大戏之中,总有好人坏人之分,所有人都想在他面前做一个好人,那么坏人便我来做,这有何不可?”

君赢冽震惊地望向宁紫玉,眼神之中透露着太多的不相信与不笃定,不知过去多久,才见他眼中神色终于平静下来,语气恢复如初,道:“不论你如今如何做,你要知道,本王不会原谅你曾经对叶邵夕的所作所为。”

“尤其是当初,他因你自戕一剑,又坠落悬崖,腹中胎儿难以保全,所有这些叶邵夕曾经遭受过的,本王都要从你身上讨回来。”

君赢冽本以为,宁紫玉必会面有难色,又或者会替自己辩解说,毕竟是在自己的力撮之下,他兄弟二人才会相认,可否因自己今日之作为网开一面。

可谁知,宁紫玉却只扬眉一笑,十分畅快道:“宁紫玉待王爷铁骑兵临城下。”

君赢冽错愕:“你很高兴?”

“邵夕自此之后有了兄长,他不再是孤独之身,生有所依,活有所望,我如何不为他高兴?”

君赢冽不由怔住,他忽然开始不了解,宁紫玉此人,到底是一个怎样的帝王,到底长着一颗何样的心。许久,君赢冽怔怔望着宁紫玉的双目,不知为何,他突然从他眉开眼笑的双眸中,读出一处难以名状的痛楚。

这种别样的痛楚,虽然忍住不说,却何尝不是如刳肠剜目,痛心疾首?那中痛楚之中,悲凉来历之久,潜藏之深,力量之大,旁人虽不得而知,无法体会,但也不是不能“可想而知”。

“宁紫玉你……”

君赢冽正要问他,却见刚刚还瘫软在地上的梁千忽然挣扎起来,不过一会儿工夫,只见他双目,双耳,七窍中流出的血愈来愈多,显然是命不久矣的症状。

“杀了我!杀了我!求求王爷!王爷!你杀了我!你杀了我啊!”

梁千难受得厉害,生命弥留之际,这药带给他的不是安然超脱,而是如地狱业火般的折磨。他的手上,脸上的皮肤突然如干涸的大地一样开始慢慢皲裂,皲裂的缝隙中溢出血来,好生生的一个人,眨眼之间,便已面目全非。如此景象,可以想见他该有多痛苦不堪,难以忍受。

“杀了我!皇上!求你!杀了我!杀了我!”

梁千求肖烜,求君赢冽,求白予灏,可在场的每一个人看见他这般样子,莫不是同情,不忍再看,没有一个人下得去狠手,愿助他解脱。

到最后实在无法,已成血人一般地梁千唯有拉着宁紫玉的衣裾,恳求他出手相救,杀了他,助他快些解脱。

“皇上,皇上,杀了我!杀了我!你若不杀了我,待我再见到叶邵夕,我定将我兄弟早已背叛的事情告知于他,你会后悔的!你会后悔的!”

所有人都看着宁紫玉。

宁紫玉垂目,高高在上地望着这个拉着自己的衣服,辗转在地上呻吟的人许久,眼中平静无波。

之后,他缓缓地抽剑出鞘。

锋利的长剑因与剑鞘的摩擦而发出刺耳的声响,“噗嗤”一声后,只见长剑湛湛,由梁千的后背,一剑钉入心脏,穿胸而过。

溅出来的鲜血有几滴喷薄在宁紫玉的脸上,一旁的侍从还未来得及递上绵帕,为宁紫玉抹去脸上痕迹,忽听门扉“哐当”一响,刚刚被人架出门外的叶邵夕,恰巧在这里踢门而入。

“大哥!——”

叶邵夕看见眼前情景,双目眦裂,他声嘶力竭地惊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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