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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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数十万大军浩浩荡荡出征,宁紫玉在城墙之上洒酒祭天,倾倒入地,为大军壮行。

映碧之师巍然肃穆,陈兵遍布千里之外,黄沙飞卷之中,却掩不住其浩荡的紫甲与冲天的杀气,漫透长天。长天之外,一行大雁啼鸣而过,半空之上,伴着呼啸而来的冽风,颇有些雁断叫西风的肃杀与悲壮,隐隐透着悲哀。

只见,祭台上,宁紫玉丰神如玉,神情坚毅,朗声训话:“我映碧利剑出鞘,必饮人鲜血,噬人白骨!诸位皆是我映碧之士,朕令三军平乱伐叛,让我映碧之剑臣服列国!”

“映碧万年!皇上万年!”

“映碧万年!皇上万年!”

“映碧万年!皇上万年!”

激越的长矛如擂鼓,重重锤杵着大地,数十万的紫甲光芒,堪比高空炫目的阳光,甚至更为刺眼。映碧高空的紫色旌旗猎猎,迎着漫天黄沙飘展,泼洒了万千青年将士的赤诚与忠心,端得是一派气吞山河,斗志昂扬的景象。

风更紧更急了,迎面扑来,刮在众将士的脸上,虽犹如刀割,却挡不住燎原的豪迈。

“臣袁律!”

“臣沈凌桓!”

城楼之下,二位主将纵马上前,跨下马背,抱拳齐声跪道:“定不负皇上所托,平乱伐叛,将苗疆贼人赶出我国边境,得胜归来!”

“朕等二位将军的好消息。”

城楼之上,宁紫玉肃穆而立,神情肃杀而威严,他冠上垂下的旒玉被漫天飞卷而来的黄沙拍打,相互撞击,发出了清脆悲戚的响声。

终于,城下二位主将一声令下,三军将士开拔,一队连着一队,队形如长蛇一般,分别蜿蜒着向南疆、西北二疆开进而去。

黄风漫卷中,宁紫玉望着眼前的情景许久,他眼睛不眨,心中却说不出来是怎样一种情绪。明紫色的衣摆,被呼啸而来的狂风刮出猎猎的响声,飞扬成大片,几乎遮盖了宁紫玉身后的天空。

“皇上此次派兵出征,乃是一步险棋。”

不知过去多久后,只听宁紫玉身后的丞相郁紫上前一步,躬身对宁紫玉道。

宁紫玉闭口不言,目光望向远处开进中的军队。

郁紫又说:“皇上分别向南疆、西北二疆派兵各十五万,而安邑京中所剩兵力不过区区五万,如若此时,东国煜羡得知消息,定会大举西侵。”

“当年,皇上曾屠军煜羡,再加上因叶邵夕之故,君四王爷亦曾扬言必定要皇上付出代价,皇上难道认为,如此大好时机,君四王爷会轻易放过吗?”

“南国苗疆大军最擅施毒用毒,莫要说十五万大军,就是三十万,也不知能否与他们相抗。”宁紫玉解释道,“不派出重兵,此次南征,想胜,难如登天。”

“更何况,君赢冽若真要带兵攻打映碧,最起码,他不会伤害那人,而苗疆离幽,朕曾强行将肖烜掠至映碧,难保他不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对那人下手。”

宁紫玉很平静。

郁紫听了,心里不平,不由语气激动,长跪不起道:“事到如今,皇上眼里心里,还是唯有那一个叶邵夕吗?!皇上可知,这万里江山,就要断送你手,今后史书之上,皇上将要背负多少骂名?!”

“你们每一个人都在试图阻止朕,都说朕错了。”

相较于郁紫的激动,却见宁紫玉无比平静地道,他微微一笑,眼神悠长而绵延:“这天下所有的人,都会像你一样地跪地,言辞恳切,来阻止朕。可朕所做这些,无非是想护心爱之人周全而已,朕如此做,有什么错?”

宁紫玉说罢这些,表情依然不变,只有他沉默的眸子继续静静地瞭望远方,看着远去的大军,再不回还。

大风在他耳边猎猎的,吹动着他额前的珠玉,碰撞出清越,却令人无比心碎的声音。

“难道身为帝王,在天下百姓,万里江山与心爱的人之间,就一定要选择放弃自己的心爱之人么?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心爱之人为身世所苦,却袖手旁观?眼睁睁地看着他为身边至亲之人所暗害,却无动于衷?”

宁紫玉冷笑一声:“帝王之尊,却不能保自己心头所爱,有何面目见人?倒不如一寻常匹夫也?”

宁紫玉说罢又笑了一笑,极其平淡且清静,他这般平静淡然,再伴着身后在半空中漂拂的发缕,一时倒入谪仙一般,令人不敢不敬。看着这样的宁紫玉,郁紫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也许沉默,是这个时候最好的应对之法。郁紫是多么聪明之人,他如何不想告诉自己身前的天子,当你是天子之时,你就有了一项与常人所不同的义务。

想来,上天终是公平的,他给了天子俯瞰天下,手刃他人生死的权力,却在同时,又剥夺了他真心去爱的资格。不知这是幸,抑或不幸?

“很久之前,朕曾读过一首诗。”宁紫玉缓缓地,长长的睫毛在飞沙走石般的黄风中颤动,他没有回过头来,“百年之前,一位帝王因为过于宠幸自己心爱之人,致使朝局困顿,不得已下,帝王将自己心爱之人赐死。”

“那女子道,妾受皇上深恩,杀身难报。今望赐自尽,陛下江山万年,妾虽死犹生也。而那帝王亦信誓旦旦道,妃子说哪里话,你若捐生,朕虽有九重之尊,四海之富,要他作甚。宁可国破家亡,决不肯抛舍于你。”

“然而说得好听,生死攸关之际,江山美人,孰轻孰重,帝王最后终是无可奈何,一条白绫,将那女子赐死。女子死后,帝王怀念终生,却终难梦里一见。”

“……想来,那女子终是怨他的。怨他与自己结下了生死之盟,却在真正的生死攸关之际,选择牺牲自己。数年后,帝王因思念成疾,孤独死去。”

宁紫玉说罢这话,终于回过头来,十分认真地问郁紫,一字一顿地:“堂堂天子贵,不及莫愁家。郁紫,你真希望朕成为这样的人么?”

郁紫又一次语塞,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远方的军队,渐渐远去,变成一条极细的线,映在黄沙漫天,袁鸿啼鸣的布景之上,几乎要让人看不清晰。

又不知过了多久,忽有人来报:“回皇上,火场已在京畿郊外布置好了,煜羡太后叶漪的尸身也已运送到那里,只待皇上一声令下,立刻便可以点火化尸。”

“做得好。带路,朕与你一同去。”

毕竟是事关叶邵夕的药引一事,不亲眼看到叶漪尸骨化为粉末,宁紫玉终究不会安心。

“是!”

而这厢,在映碧宫中,叶邵夕今日,迎来一个意想不到的客人。

那时,肖烜正在为他施针,说是这针灸必须要一连施用五日,之后再配上汤药,方可将自己体内毒素完全拔尽。叶邵夕便没多想。

今日,是施针的第五日。

施针完毕,叶邵夕问肖烜:“神医不是说,施针完后,需服用一碗汤药,才能将体内毒素完全拔除么?汤药呢?”

叶邵夕扶着自己高高隆起的腹部四下看看,确认自己并没有看到什么所谓的汤药之后,才不解问道。

肖烜咳了一声,一边收拾自己的药箱,一边支支吾吾道:“那汤药,晚上便会给你送来,你不必担心。”

他当然知道,现在的汤药不能及时端上来的原因。一是因为施针与服药时间必须隔开一段时间,二是因为那熬药之药引,现下正被宁紫玉运去郊外火化,晚上才会送来。

火化之药引,必为新物。所以肖烜才建议宁紫玉在叶邵夕施针五日之后,再去火化叶漪,如此拿来的药引,才会对逆血毒又回天奇效。

“你刚刚施针完毕,按道理,服药与施针必须隔开一段时间。我知你担心腹中骨肉,但有我在,你大可放心。”

肖烜笑笑,不着痕迹地转移话题道:“最近胎儿如何?动得还是十分厉害么?”

叶邵夕有些不好意思地点点头:“这一回不知怎的,动得好生厉害,很多时候都难以安睡。”

“不必担心,这是好事,说明孩子长得很好,很健康。”

“我难过一些,倒没什么,只怕最后……”叶邵夕说到这里,突然不说话了,很悲伤,怕是又想起了五年前那场怀胎数月的结局。

“放心,这一次,一定不会有事。”

他二人谈着天,肖烜不知忽然想起了什么,对叶邵夕道:“今日,皇上去为大军送行之前,来看你,你为什么对他那般忽视不理?”

叶邵夕闻言,很是冷淡地“嗯”了一声,瞥过眼睛去,看窗外,不再说话,也似乎不愿再提。

不知是不是肖烜多心,前些日子,叶邵夕虽对皇上的行为生气,但不会大骂大闹,二人总是能说上一两句话的,然而现下,自从梁怡诗与梁千的事情之后,叶邵夕似乎已将皇上视作了空气,不论皇上如何搭话,他都垂下长睫,一言不发。

“皇上他……”

“我有些累了。”

肖烜还要说话,却被叶邵夕突然打断。

他说起来,做出送客的样子,肖烜没办法,再加上他昨日又答应过郁丞相,说今日要去他府上为陈青看病,于是便只有告了声辞,准备离开。

谁知他离开之时,经过大门,却正好与一侍官模样打扮的青年男子擦身而过,肖烜下意识地看了那人一眼,却见那小侍官头微微一低。

“站住。”肖烜几乎是凭直觉,出声唤住他。

小侍官停下来,却始终低头,亦不说话。

“你是谁?哪个宫里的?”肖烜问。

由于近在门口,叶邵夕听见声音,也循声出来。

“何事?”他问。

“这小侍官身形陌生,从未见过。”肖烜警惕。

叶邵夕“嗯”了一声,正欲转身回房,却见那一直低着头的小侍官忽然抬起头来,唤住叶邵夕,笑道:“叶侍卫回宫许久,不记得奴才了。”

叶邵夕看清那小侍官的样貌微微一惊,好半天,才说出一句话:“当真是许久不见!你这些日子,过得好不好?!”

叶邵夕说罢,又转身对肖烜解释道:“这是我多年前在宫中的一个故友,许久不见了,想好好聊聊。”

肖烜一听,知此人并不是叶邵夕那些所谓的江湖兄弟,便不由放下心来,毕竟梁千、梁怡诗之事,还是让人心有余悸,不得不防。

“那也好,既然是你宫中故友,那我也不便在场,你二人聊,我亦有其他病患需要诊治。”

现下边关战火蔓延,情势刻不容缓,肖烜知道,救治陈青,已成为首等大事,不能再拖延下去。因此,他便没有再次耽搁太多时间,只嘱咐了一句,便转身离开。

肖烜走后,叶邵夕拉着那侍官打扮的男子进殿,左右看了看之后,才十分小心谨慎地关上殿门。

“叶侍卫何必如此紧张?”男子豁达笑道。

“江棠!你怎能如此胆大?!”

叶邵夕关上大门,连忙坐在他身边,不禁为他担忧焦急道。

“你追随纳兰王爷起事,早已是宁紫玉的眼中钉肉中刺,现下,你又怎敢独自一人闯进皇宫?!!”

“叶侍卫不必担心,此番,我正是奉王爷之命前来见你。我既然能进得了宫来,同样,也能平安无事地出去。”

许多时日不见,江棠说话做事似乎早已稳重周详了许多,许是跟随纳兰迟诺数月奔波,他脸上的白净早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些风霜摧折的痕迹。

叶邵夕闻言,给他倒了一杯茶,递过去,又不免一叹,道:“那就好。只是江棠,数月不见,你黑了也瘦了,虽然憔悴些许,但人却看起来越发精神了。”

江棠笑笑,回道:“只要与王爷在一起,我不论做什么,都是好的。”

叶邵夕从他的话中读出来些什么,不由迟疑道:“你与纳兰王爷?……”

江棠失笑摇头:“哪里有的事。王爷人上之人,将来或许还要为一方天子,我这般出身,又如何配得上?”

叶邵夕本想劝他两句,然而回忆起自己的亲身经历,心酸过往,与宁紫玉天差地别的悬殊身份,又不由住了嘴。

“不说这些了,现下边关战事如何?你与我说说。”叶邵夕有意转移话题道。

“嗯。现下,王爷借用南国苗疆的毒军,由映碧南疆赤岭关开始攻打,一直向北,势如破竹,连续占下五座城池。”

江棠一提战事,来了兴致,讲起话来滔滔不绝:“要说这南国毒军,实在厉害。他们善施毒用毒,在射出的箭弩上,根根都拴着毒气包,这些毒气包,一旦散落入映碧军队,当即释放出十分厉害的毒烟,使战马无力冲锋,士兵难以挥矛,一下子便溃不成军。”

“除此之外,毒军之中的每一个人,都是控制毒物的好手。赤岭关之战时,关内守城的映碧军以阵战攻打我部,我部施毒高手当即吹响玉箫,顿时方圆数百里十万条的毒蛇如潮而至,映碧军大惊,方寸大乱,我部不费一兵一卒,顷刻便破了映碧赫赫有名的箭矢阵。”

“另外还有……”

江棠滔滔不绝,似还想炫耀,叶邵夕却一抬手将他阻止,道:“既然苗疆毒军如此厉害,纳兰王爷可知,请佛容易送佛难,借助外力攻打母国,他可知,若有一日胜利之时,苗疆离幽拒不退兵该怎么办?”

“王爷自然有王爷的办法。叶侍卫何必担心。更何况,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王爷此番,怕也是想借助双方战事,消减双方实力。”

“哦?你的意思是,纳兰王爷借兵苗疆,实则是想看宁紫玉与离幽斗得两败俱伤,既反叛得了宁紫玉坐上皇位,又可以借助宁紫玉的兵力削弱邦国实力?从而,日后自己登基之时,使天下格局发生变化。”叶邵夕拧眉思考,半天问道。

“不错。”江棠笑问,“叶侍卫如何想?在宁紫玉与王爷之间,叶侍卫更支持谁?”

叶邵夕过去许久才答:“纳兰王爷仁义宽厚,宁紫玉暴虐阴鸷,这天下之主的位置,自然是纳兰王爷更合适。”

“不错。既然叶侍卫如此想,我也不瞒叶侍卫,此番进京,其实是纳兰王爷想力邀叶侍卫加入我军,共同讨伐暴君宁紫玉。”

叶邵夕听罢一惊,忽然沉默了下来。

江棠见他如此反应,不由眼珠一转,试图用别的事情来打动于他。

“云阳山诸兄弟遇难之事,我已听说。想不到你当初那么辛苦才救下来的柳茵、高钧天、梁千、梁怡诗等人,最终还是惨遭宁紫玉毒手。只是想不到,就连毫不相关的妓子柳含也被牵涉其中,实在悲惨。”

叶邵夕愈发沉默了,让人猜不出想法,而唯有他在袖下早已紧攥成拳的双手,才泄露出了他些许心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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