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即回兵,营救圣上!”远处,映碧军中,不知有谁高声喊道。
然而远水解不了近渴,宁紫玉这厢刚催动内力将一拨敌军震出好远,后背又冷不防地生生挨了一记重矛。
他激战过久,体力流失,在这记重捶之下,身上吃痛,不禁向前踉跄了两步才站稳,嘴中亦“噗”的一声喷出一口鲜血来。
叶邵夕在远处观战,呼吸也跟着一窒。
不等下一刻,周围又有两名敌军分别一记重矛,生生地锤在宁紫玉的两腿腿腕处,宁紫**筋吃痛,一个不稳,一掌扶地,单膝跪了下来。
随即,还不待他反应,又有另一名敌军上来狠狠一矛向下,径直刺穿他扶地的手掌。
宁紫玉蹙紧眉宇,咬紧牙关,忍痛不发一声,待到再次抬头望去,却见周围又有两三名敌军已举矛直冲他飞奔上来,像是要将他一齐刺穿。
宁紫玉急中生智,横起自己的长槊在手中一掂,径直飞射而出。
一槊破空而出,接连刺穿两名敌军的身体,那长槊因为分量过重,竟也连累得后来飞奔上来的敌军倒了一大片。
宁紫玉此时没了武器,手上又受伤,本是最为狼狈之时,可谁想,他却在此时忽然扭头,向远方的叶邵夕望去。
一瞬间,烽烟,黄沙,兵戈流矢相击的声音,冲车云梯相撞的声音,遮挡在二人四目相视的空气之间。
烽火狼烟,号角争鸣中,万千狼狈的宁紫玉却冲着叶邵夕展颜一笑。
叶邵夕感觉他的目光,心中不禁轻轻一震。
腹中胎儿不知为何也突然不老实起来,动得很是激烈,都有些疼了,叶邵夕由不得向旁边退去一步,扶上观战车,才能勉强站稳。
那一笑,隔着汹涌杀伐的人流,隔着血流漂橹的尸海,隔着万古不变的青山和滔滔不尽的烽烟,他远远地看着他,隔山隔水,两两相望,挡得住的是彼此的身影,挡不住的是眼中流淌的丝丝深情。
从来只是一眼,他便可以将那个人从芸芸众生中辨认出来。
人的一生多么不易,或死于非难,或死于病患,或死于征战。而有这样一双人,他们好不容易遇见,只要一对视,彼此的心湖都会微微荡漾,他们如此不易,只乞求上天见了,亦会怜之。
而曾几何时,他亦做了那个铁血战场中最柔情的人。
为一抹微笑动心,为一个眼神伫足,更为片刻的心灵交汇而感动,再也无憾。
笑过之后,宁紫玉扭过头来,专心应敌。
反剩下叶邵夕在那里,心中一窒,一下一下地,不知有什么敲击着他不安的心。
可知宁紫玉此刻,已是筋疲力尽,难以行动,身上过重的铠甲,反成了制约他行动的最大限制。
周围敌军见宁紫玉如此,已是绝境之象,不由立功心切,纷纷高举长矛就要向他刺去。
宁紫玉仰头望天,忽觉一阵晕眩,浑身上下都有些脱力。
天上阳光正灿,反射下来,照耀在那一把把向他齐齐捅来的矛刃上。天际尽头,一行鸿雁啼鸣而过,望在宁紫玉的瞳孔之中,却是愈来愈遥远。
远处,叶邵夕看到如此景象、不禁握紧手中剑柄,拇指一推,“刺”的一声便将长剑的一刹流光推出于剑鞘之外。
他见宁紫玉如此,不知是要干什么,面上忽然变得凝重起来,他鬓边长发飘拂于空中,在黄沙漫漫中那般无助,就好似眼前景象,已让原本沉静之人不再沉静,原本从容之人也不再从容。
纳兰迟诺见状,不禁仰天大笑,道:“宁紫玉!你终于也有今天!你终于也有今天!”
远处战场中,宁紫玉一人被人前仆后继地围攻,已快到极限,却还是苦苦硬撑。
而叶邵夕也在等,等那人倒下的那一刻。风中,他的发,还在飘扬。
纳兰迟诺正笑着,却不想就在此时,后方喊杀声骤然大起,漫天风烟中止见大队紫色铁骑飓风般杀来,一面“宁”字大旗在黄沙漫漫下竟是分外清楚。
“援军来迟!皇上挺住!────”
这是宁紫玉平生第一次,觉得司马染的声音这般好听,犹如天籁,力气尽失下,他微微一笑。
这也是纳兰迟诺平生第一次,觉得老将司马染的声音这般剌耳,他惊慌失措下,一时之间竞不能判断敌军从何方涌入。
只见,苗疆大军后方千里烟尘,兵戈作响,杀气腾腾!
众人被这一惊,立刻大乱,万万想不到竟有映碧大军的援军铁骑杀到,原本井然有序的阵型一瞬间乱成一窝蜂,不知该如何是好。
纳兰迟诺无论如何都猜不出,宁紫玉是如何做到重兵围城之下,将骑兵绕到了自己军队的后方,试图前后合围。
惊慌间,他虽有五万骑兵,十数万步兵,却是无法展开,两者前拥后堵自相践踏,再加上映碧的主力大军听见援军声音,一时之间更是杀气腾腾,不出片刻,他手下的军队便已是伤亡惨重。
纳兰迟诺冷眼一看,便知不是对手,随即举剑一声大喝:“前军一万,向前杀!后军一万,回头杀!其余人等,退下山坡!东西二向突围!────”
他话音刚落,不想峰阳关守将赵敬晟却已率骑兵两万由东西两侧冲杀而来,以企图截断他们的逃跑通道。
前有映碧主力大军,后有司马染所带的两万援军,而现下东西两侧,又有赵敬晟所带的合围骑兵。片刻之间,战事逆转,纳兰迟诺四面被围,几乎陷入绝境。
这一战,宁紫玉四方合围一策大成,纳兰迟诺犹如瓮中之鳖,被他打得节节败退,好不狼狈。
最终,双方又是激战半日,直至日暮,纳兰迟诺才趁机抓上叶邵夕,带领残余的几万名护卫骑士摆脱厮杀,逃出重围。
峰阳关一战,天下皆惊,映碧铁军大败苗疆,斩首八万二,俘虏三万有余,损失惨重。
消息传至苗疆,国主离幽震怒,逼迫纳兰迟诺十日之内大败映碧,否则便要鸣金收兵,不再帮助纳兰迟诺击退映碧。
此战之后,纳兰迟诺手下仅余五万人马,退回已经攻打下的淄宣关中,数日不出,不敢应战。
而反观映碧,虽胜,却是惨胜。
陷阵之士数万全部阵亡,步兵营,轻兵营亦是损失过半,就连映碧颇为自傲的重甲骑兵,亦是损失上万。
现观映碧兵力,轻步兵营仅余三万,骑兵三万,出城应战的十万将士,在落日的余晖下,将自已英勇的代价,换来这一身荣耀的马革裹尸,埋骨疆场。
赳赳烈士,天地难泯。绝漠万里,奋击强虏。
今日今时,英雄之气,磊落风骨,这些浴血杀敌的将士早已将它们存于胸中。
为了家国理想,一群赤胆游子,古道衷肠,热血边疆。他们抛下母亲的殷勤期盼,抛下妻子的泪眼望穿,他们跃马扬戈,不知多少人驰骋、战死在烟尘滚滚的沙场之上。
宁紫玉感慨完毕,不多时,有人来报:“禀告皇上,战场大体收拾干净,全军士兵已经扎下,金鼓兵器整修完毕,战马全部入厩!”
宁紫玉闻言,点点头,他这时站在城下,望着眼前的一片尘烟滚滚,不知过去多久,才淡淡下命令道:“传令下去,将战死将士的尸体运回都城,令他们的家人来认领尸身,不得有误。”
“可是皇上!运送尸身回京,从未有过,更何况观下战事吃紧,完全腾不出手去运送这些尸身啊!”那禀报的将士道。
“按朕所说的话去做!”宁紫玉语气一重。
“是!微臣遵旨!”那将士立即领命,下去了。
仰天长啸,剑气似霜。战争本来就是残酷的,弃尸荒野是一件很平常的事,然而时至今日,宁紫玉却已无法将他们丢下。他知道,这些英魂,在壮烈殉国之后,一定会想回到故国家园。
为国为民,肝脑涂地,匹马戎装,死不旋踵。
树高千丈,落叶归根,想必这些忠魂,犹如秋天的落叶静静落下来,落在树根旁,与随风飘逝不知去往何方相比,始终是最为安详的一种结局。
宁紫玉又静了一会儿,吹了会儿冷风,才回到自己的帐前。
帐外,已有一人等了他多时,宁紫玉将他唤进帐中,微微一笑道:“将军今日救驾有功,朕倒是还未褒奖,是朕的不是。”
司马染听闻宁紫玉所言,不禁有些汗颜道:“此战,援军迟迟不出,又无有传送消息,使得皇上以身犯险,卑职此来,是负荆请罪的。”
不一会儿,有军医来为宁紫玉处理手上伤势,宁紫玉一边任他处理,一边又和司马染道:“峰阳一战,两军厮杀。纳兰迟诸多疑,必会命令无数间谍,斥候,探马穿梭往来,虚虚实实,稍有怠慢,一旦被人发现的话,朕之计,便会如江堤毁于蚁穴。将军不敢派出一人传递消息,也是怕被这斥侯探马看出端倪,走漏风声。”
“至于将军为何迟迟不敢派出援军,怕也是在等时机。正所谓骄兵必败,哀兵必胜。将军眼见朕被人围困,却不驰援,是要麻痹敌军,麻痹纳兰迟诺,以为我军必败无疑,引起敌军的骄躁轻敌之心。反之,映碧将士眼见朕身先士卒,深受苦难,必怀悲愤满腔,如此一鼓作气,奋起抗战,必获胜利。”
宁紫玉说罢,又加了一句:“将军用兵谨慎,颇有耐性,朕拜服。如此,今后,边陲安宁,还要拜托将军了。”
宁紫玉说这些话,实在不似平常,司马染听罢,除了佩服宁紫玉洞察先机,用兵如神之外,只觉得皇上话中有话,由不得出了一身冷汗。
他如此觉得,实乃因为他不知宁紫玉已时日无多,映碧之后的事,再也无法料理。而此后映碧江山更名换姓,宁紫玉知道,必须要培养一批忠贞有才干之士,来辅佐于那人和他们的骨肉。而眼前的老将司马染就是安定边陲的不二人选。
话毕,宁紫玉命司马染退下,夜半,他做了一个梦,梦中有一个老道来到他的身边,不断地提醒他接下来只有十余日,并一再嘱咐他尽快了断红尘之事。
宁紫玉惊醒,呆坐于帐中,直至天明。
这日之后,宁紫玉指挥所剩军队,势如破竹地攻破被纳兰迟诺所占领的淄宣,汾渠,琉阴,定襄四大关,衡阳,安泽,通榆三大城。
反观纳兰迟诺大军则犹如强弩之末,节节败退,溃不成军。
两军交战,纳兰迟诺胜少败多,不出数日,便率领残部,叶邵夕及江棠等人逃入南线最后守城玉霄城中。
数日后,宁紫玉唤了一干将领到帐中,共同商议下一场战事────玉霄城之战。
宁紫玉的意思是,我军不能闭关不出,现下映碧军队大败敌军,士气大增,有必要一鼓作气,攻打玉霄关,一举拿下纳兰迟诺。众人赞同。
然而一想起要攻城作战,众人便愁眉不展。
试想,峰阳关一战中,纳兰迟诺十数万大军攻城,死伤数万,却仍不能攻下小小一关。如今映碧大军死伤数万,只剩下区区五万士兵,又如何能攻下玉霄城呢?
正当众人愁眉不展之际,却只见宁紫玉立于沙盘图之前,大袖一挥,道:“我军只剩五万兵马,只能智取,不能硬拼。众将军请看,此乃玉霄城。”他说罢,指了指沙盘中的一城,道:“玉霄城与峰阳关不同,乃是一座孤城,有正门,亦有后城。朕以为,我军攻城,需五日。前四日,我军集全军之力,主攻正门。”
众人听罢,一致皱眉,都觉得强攻硬打,无异于以卵击石,不仅难以攻下玉霄一城,还会损失惨重,无可挽回。
可谁想,宁紫玉却在最后道:“一四日之后,敌军必以为我军再次出击,必会主攻正门。而朕等的,就是敌军这一错误判断,尔等兵分两部。一部依然主攻正门,并让士兵做出一副不拿下正门不罢休的势头!而敌人一看我军攻打正门,必会掉以轻心,从后城调拨士兵增援。就在此时,我军主力部队绕到后城,从后城发动突袭,后城守卫薄弱,玉霄城必定会一举攻破!”
众人一听此计,无不欣喜万分,皆叹宁紫玉用兵如神,奇计百出,想必是当今天下第一将军——君赢冽,与他对战,怕也是胜负难分。
“而且,方才探马来报,西北叛乱已经安定,陈青此时正带领十万大军,向我南线战区驰援而来。五日之后,便会到达。”
“待二军会师,十数万兵马,一扫纳兰迟诺残部,我军大捷,指日可待!”宁紫玉道。
众人一听,忽觉胜利希望就在眼前,不由激动,然而他们不知道的却是,十数日之后,这个以破釜沉舟之力,带领映碧走出千难万险的映碧厉武帝────宁紫玉,亦将殒命。
两日后,司马染率映碧万余大军,来到玉霄关正门,开始攻城。
纳兰迟诺派兵抵抗,并中计,坚信映碧大军主攻正门。
待到第五日日暮,却是宁紫玉亲率一部分军队来到玉霄城正门,士兵摇旗呐喊,擂鼓助威。随即,宁紫玉一声令下,受到皇帝鼓舞的士兵潮水一般冲向城墙,发起猛攻。
纳兰迟诺城上观战,却见映碧士兵这日攻势越来越凶猛,又是宁紫玉亲率,便不由得想,怕是映碧在做最后的总攻。
他思前想后,果然中计,便急忙将其后城的大批士兵调至前门,与海潮一般的映碧大军做最后的对决。
日暮渐深,不过一会儿,天际便暗了。
正门,军中点起火把,仍然还在猛攻。
然而探照的夜色中,司马染及其他将领却已带着主力悄悄绕到了玉霄后城。
到了后城,司马染又按照宁紫玉计策,先派遣数千名弓箭手埋伏在城下,一会儿待主力攻城之时,便让这些弓箭手向城头射箭作为掩护,如此来减少伤亡。
子时,主力大军开始攻城!
一声攻城号令陡然响起,玉霄后城的士兵这才发现了城下的映碧大君,可他们还未来得及大呼“敌军偷袭”,就已纷纷中箭,丧命于城下的数千名弓箭手的箭雨之下。
这时,城下的映碧士兵燃起了火把,数万支火把照亮了玉霄城的夜空!之后,上百架攻城云梯被架设在了城墙上,数万精兵在声彻云霄的喊杀声中涌上城头。
玉霄是个大城,前后二城隔得基远,一时之间调兵不及,而映碧也依靠着人多势众,很快就斩杀了守城士兵,后城落人映碧之手,而后数万大军向前城奔去,与前城将士会合。
如此,二军会合,不出一夜,便又攻破了玉霄城。
纳兰迟诺趁夜,携江棠,叶邵夕及数千名士兵遁逃,不知去向。
宁紫玉派人疯了一般地寻人,未果。数时辰之后,有一士兵拿着一封信来到宁紫玉面前,说是在玉霄城的守将府中发现的。
信封上,浓黑色的墨笔大书着五个大字——“宁紫玉亲启。”
这世上,敢称呼宁紫玉为“宁紫玉”的,只有两人。一人是叶邵夕,一人便是宿敌────纳兰迟诺。
宁紫玉不知多急,心中有不好的预感,他忙打开信封,展开信纸。
果不其然,信上只写了一行字。
“宁紫玉,你既然欺人太基,便莫要怪我冷酷无情,出手狠绝!三日之后,申时,你自己一个人,碧峰峡下,以你命换他父子二人之命!。”
落款,纳兰迟诺。
薄薄一张信纸飘落于地,宁紫玉跌坐椅中,双手都在颤抖。
第二日,陈青大军赶至玉霄城,与南线大军顺利汇合。
又过一日,郁紫也安顿好京中事宜,他算着宁紫玉命陨这几日,不顾京中群臣劝阻,赶至玉霄城,来见宁紫玉。
与此同时,煜羡的君赢冽大军,接到消息,知道叶邵夕被纳兰迟诺所劫持,便突然改变行军路线,不是去攻打映碧都城,而是一路急行军,连夜向玉霄城赶来。
南国国主离幽在此时亦接到消息,说苗疆数十万大军惨败,而安邑城中的肖烜亦有可能随着郁紫一起南下,他听罢,当即率兵十万,赶赴玉霄城。
而怀胎几近十月的叶邵夕,亦产期将近。
记忆远去,筝声息止。夜,忽然不再那般安静而寂寞,也不再那般冷落而漫长。
这一夜,无人预料得到,从此之后,安邑城的上空,玉霄城的上空,乃至此后映碧一国的上空,都会少了一人的筝声,凄凄惨惨戚戚,冷冷清清还寒。
从今之后,除非在梦里,才会有这么一天,他与他,并坐筝前,相视一笑,共同拨响那根希望的弦。
天涯海角,心随伊人去。
旧梦如昨,人间已无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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