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1)(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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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峰峡谷,位于映碧南部两座大山────碧让山与峰岭山之间,因此,古人用两座大山的藏头二字,为它命名曰碧峰峡谷。

一线中分天作堑,两山夹斗石为门。

诗中形容得好,碧峰峡谷两侧奇峰突起,如刀切斧砍一般,危岩耸立。而谷底又平坦开阔,视野极好,峡谷之下,亦是丰草长林,清溪翠麓,自然情韵雅致不凡。

峡谷下的清溪名曰"绿绦”,百年之前,曾是条大河,湍急汹涌,切割过山谷,所以才形成这开阔如平野般的碧峡谷。而百年之后的今天,因为各种原因,昔日的湍急早已不在,变成了极细的二条小溪,潺潺汩汩的,舒缓缠绵,细细量来,还不及成人手臂的宽度。

除此之外,碧峰峡下,便是由一块一块凹凸相嵌在二起的山石所组成的道路。

说来也奇,这碧峰峡下的绿草长林,不是长在丰土沃野之中,而是由山石相嵌的缝隙中生根发芽,散叶生枝,直至参天,生命力之顽强坚毅,令人不由称绝。

这日未时刚过,申时未至,碧峰峡下,一个身着铠甲的甲士便驾着一辆马车,沿着由山石砌成的道路,缓缓驶来。

车中,一人身着淡紫色衣衫,镂织金冠,金冠之上,碎玉镶嵌,羽冠之后,又有几缕淡紫色的丝质冠带长垂下来,铺在来人如墨染般的发丝之间。偶尔清风徐来,吹起马车帘幕,也吹起他发间的紫色丝带与发缕,于脑后鬓边随风飘拂。再看来人面容,眉如墨画,鬓若刀裁,目如明星淡月,转盼之间恰似无情却更似深情,秉绝代之风姿,具希世之俊美,令人难言难述。

除此之外,他身边还摆了一副上好的古筝。筝身是千年古木,筝弦是千年冰蚕丝,筝身之上,还有几处以血玉镶嵌,为血滴之状,因此远远看来,就好似这好好的古筝上染上了几处莫名的血迹一般,多少有些触目惊心。

马车进谷之后,又走了一会儿,到达目的地,那甲士才吁了一声令马车停下,在车外恭敬禀告道“皇上,到了。那些人还没来。”

车中,紫衣人闭目养神好一会儿,才睁开眼睛,转头望向自己身侧的古筝,许久沉默不语。

又过片刻,紫衣人撩开车帘,径自下了马车,驾车甲士又不知从哪里,为他恭敬地搬来了琴架和座椅,再将紫衣人随身携带的古筝从马车上搬了下来,放至琴架上。

至于宁紫玉,则信步在碧峰峡谷下溜了几回,亲手采摘了一些青草,为套车的马儿食下。

再看此骏马,它通体如墨,皮毛发亮,额高九尺,毛拳如麟,全身上下只余额前有一道菱形的白色印记,十分雄健俊美。此马,名为骕骁。人说它耐力惊人,速度飞快,奔跑如行云流水白矾顺流,驰骤如烈风举帆日行干里,乃为天下间不可多得的良驹。

而众所周知,骕骁马自少时起便是映碧皇帝宁紫玉的坐骑。只要宁紫玉出征,出巡,只要有他的地方,就绝不会看不见这匹世间珍驹────骕骁。现今即家国存亡之际,宁紫玉南下征伐纳兰迟诺,座下骕骁宝马,自然是当仁不让。

至于如此良驹,为何会如现下这般套马行车,实在是事出有因。

想必就算是畜牲,也是极其敏感的。想来方才宁紫玉坐上马车,行出军营多远,这骕骁马便在他的身后跟出多远,期间长鸣四顾,若感恩之状,无论如何也不肯离去。如此实在没办法,驾马的甲士便将寻常的马换了下来,令骕骁套马行车,而这些,自然也是宁紫玉首肯了的。

山风吹动,长林飒飒,当此之时,又天气转凉,山间草木多有摇落,白露为霜。

骕骁食用完宁紫玉手中青草,长鸣一声,不同以往般暴烈好动,只是安安静静地待在宁紫玉身旁,偶尔行出几步去食用石缝中的青草,不过却又很快回来,依偎在宁紫玉身畔。

宁紫玉亲手将它脖上的马套拆解下来,令它一骑在峡谷中奔跑许久,不过一会儿,又把它唤道身边来,道:“走。从今之后,你便是自由的了,再无人,可以用马缰束缚得住你。”

骕骁马长鸣一声,又靠近宁紫玉一些,黑亮的大眼睛仿佛不懂人语,只望着宁紫玉,水灵灵的一汪。

宁紫玉见状,微微一笑,摸了摸它的马鬃,道:“想少时驯服你之际,你跟任何人都是不肯亲近的,现今怎么了,要你走,你却不肯走了。走!”

宁紫玉最后拿起马鞭又狠狠抽了它一下,那骕骁马觉得疼痛,不禁昂首长鸣一声,抬起四蹄,向峡谷之外狂奔而去。它奔出一段,不知怎的,又回头对着宁紫玉企予望之,踏蹄踟蹰,徘徊不去,好半天不走。

它的身躯挺拔,头颅高昂,黑亮的眼睛依旧湿润如初,宁紫玉的身影映其中,不知少了多少世事的风烟。

“走。走得远远的。”

宁紫玉又一摆手,转过头去,不再理那畜牲。那畜牲见过了好半天宁紫玉都不肯理自己,不知过了多久之后,才将头颅一低,缓缓地走开了。

“皇上,那是皇上多年的爱马。”跟随甲士不由说道。

宁紫玉倒是慷慨一笑道:“人都要没了,要什么爱马,不如放它自由。”

那甲士听罢这话,不知皇上是何意,不由有些怔愣,然而宁紫玉却并不给他想清楚的时间,只见他一撩衣摆,坐在古筝前,抚了抚琴弦,拨动一指勾响一弦。

清亮的筝声刹时于上空回旋,惊飞林中燕群,燕群扑扇着翅膀直飞天际,发出阵阵哀鸣。

宁紫玉见罢,却不知住手,反而是起手抬袖按下琴弦,在一树树飒飒吹响的长林声中,忽然奏起一段幽怨不绝的筝声来,让人猜不出他所思所想。

琴中之意,甲士听不出来,他只觉得这山风呼啸,与皇上手下不断流出的筝声融合在一起,幻化成风,一起回环在碧峰峡谷的上空。

又不知过去多久,地面忽然震动,数万铁甲步兵以迅疾的速度进入峡谷,包围宁紫玉,纷纷对他指矛相向。

转眸之间,亦有大批弓箭手,以令人目不暇接的速度出现于峡谷上方,伏击在碧让山与岭山的两侧山头,对着宁紫玉拉弓引弦,却引而不发。

当一切变数尘埃落定,才见一架双辕马车由峡谷外轱辘轱辘地缓缓驶了进来,待马车停稳,又有一双银色战靴自马车中走了下来。

只见来人,一袭银甲银靴,大红披风,银盔上缨红盔矛,头盔之下自是一双眼眸深沉似海,似笑非笑的眼睛,这笑容虽然看着和善,却又仿佛笑里藏刀,实在让人生不出好感。

反观宁紫玉,在数万敌军的包围之下,却依然正襟端坐安稳如山,只低眉闭目,继续拨动着手下筝弦,一身紫衣潇洒飒然,风流之姿无可比拟。

“宁紫玉,你倒是胆大,信中只说叫你只身赴会,不成想堂堂帝王,竟连护身的铠甲也不着一件、便急着赴死。”

“呵,纳兰迟诺,你意欲何为?”

宁紫玉问罢,继续拨弦,手指不停,只冷冷哼了一声。

“意欲何为?纳纳兰迟诺笑了,“陛下不死,臣不得安。”

纳兰迟诺不是傻子,他来之前,自然已叫人探查过峡谷外的一切动静,发现宁紫玉并没有设伏兵埋伏于此处。

“他人呢?”

谁知,宁紫玉听罢纳兰迟诺的挑衅,不置一词,依然是垂眉闭目,任由幽咽雅致的曲子由自己的指间流出,不减风雅。

只是,如此情景之下,这风雅中,又不知多了多少凄凉,令人唏嘘。

“邵夕,当今圣上唤你出来。你说过,他的命,你要亲手斩杀,现下,本王便给你这个机会。”

纳兰迟诺话音一落,方见眼前车马一晃,已有人扶着马车的车橼走了下来。

那人怀胎将近九月,肚腹高耸,行动实在不便,一旁有人上去搀扶住他,他微微低眉,侧头,对上前来的人道:“江棠,多谢。”

自叶邵夕下了车来,口吐第一声,宁紫玉便像受了什么震动一般,他抬起头来,手下的琴也停了,只望着眼前人怔怔的,再不多言一句。

可知与此同时,叶邵夕也是。

他看见眼前人穿了一身淡紫的袍子,看见他冠带飞扬,逍遥筝海,俊逸如风。他看见他穿着第一次与自己亮明身份的那袭衣衫,那一日,他也是穿了这一身淡紫色的太子华服,太子金冠,不着帝王髻冠。

映碧朝野,以紫为尊,明紫华服乃为帝王御用之色,而其下太子人选,则为淡紫之色,至于皇家其他王室子孙,一律则为玄黑、藏青二色,用以彰显职位品级。

而宁紫玉今日,虽已身为帝王,却偏偏挑来在做太子之时的旧日服饰着身,旧日羽冠束发,此情此景,就好像所有的世事都重回到当初那一日,又好像在告诉世人,告诉叶邵夕,他是一身紫衣金冠的宁紫玉,而不是当初那个初见叶邵夕,以一袭青衣玉簪而动人心魄的翩翩佳公子────林熠铭。

许多宁紫玉能做的事,林熠铬做不了,也不会为他做。

宁紫玉当真想问他叶邵夕一句,你可知道?

二月隔着空气,脉脉不语,只对望一眼,刹那之间,世间万物,长林飒飒,林间鸟鸣,都好似已为他二人噤声,在他二人眼中,风景亦如同虚设,岁月可以任意蹉跎。

不知是何人说过,情爱一事,当你想征服对方之际,实际上已经在一定程度上被对方征服了。首先是对方对你的吸引,然后才是征服对方的**。

仔细想想,五年前,当宁紫玉扮作林熠铭第一次见叶邵夕之时,也是这般,两两相望,目光交汇的地方,命运便打了个死结。

而想必他在那时想要征服眼前人之际,便已被眼前人所深深吸引,不能自拔。

只可惜昔年狂妄,执迷不悟,铸成大错,悔已不及。

二人对望,不知过去多久,方听纳兰迟诺发话道:“如何,邵夕,我已依你所言将宁紫玉的性命交由你手上,你亦亲口答应本王,会为民除害,为你死去的兄弟报仇,现下,本王就给你一剑,且看你如何抉择。”

纳兰迟诺说罢,递给叶邵夕一剑,叶邵夕犹豫了犹豫,皱皱眉,却还是伸手接过。

不知多久之后,才见他走至宁紫玉身畔,轻声问道:“......你......没死?”

“是的,我没死,我说过,宁紫玉不会死在叶邵夕看不见的地方。我不会对你食言。”

"我以为......我能杀了你。”

宁紫玉微微笑了:“邵夕若是想要取我性命,何须自己动手,说一声便是。”

叶邵夕听了这话,仿佛有所触动,拿在手中的长剑,也不禁有些微微颤抖,好似要握不紧。

“兄弟之仇,我不能不报,但在此之前,我要你告诉我一件事。”

“好,你问。”

“我二直以为,纳兰王爷胸中有丘壑,心中有抱负,然而,随军数月,峰阳关二战,玉霄城一战,再加上之后数战,纳兰王爷其人物,越让我看不懂。”

“若他起事,当真只为民生民计,却为何不制止麾下士兵夺人抢妻,制为药人?若他当真心怀仁义,为何那日万窍关下,军营之中,狠心斩杀映碧俘兵数百?难道他们,便不是映碧百姓了吗?”叶邵夕说罢,回想起这数月以来,随纳兰迟诺转战四处,在民间看到的情景。”

他深知这几月,纳兰迟诺被宁紫玉大军打得是如何畏首畏尾,一败涂地。而残军过境,苗疆士兵无一不掳去城内幼女妇孺,私下里掳掠奸淫之后,便以战车百乘,秘密送至苗疆王城,以便培养为“药人”之用。

前段日子,苗疆大军气势正盛,他被纳兰迟诺以数种借口留在营地,难以出去,自然不知道民间情况如何,然而这数月以来的数次转战,奔逃于各城之间,叶邵夕也终于看到了民生民计,百姓在苗疆铁骑的蹂躏之下,活得如何惨不忍睹。而令他惊奇的是,一向仁心仁义的纳兰王爷对这些事却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从不多加过问。

除此之外,他也隐隐听到,宁紫玉自从重伤醒来,是如何的干纲独断,常行利民之事,雷厉风行地颁布了一系列法令,以令众人在这个岌岌可危的王朝之上,看到一些熹微的希望曙光。

两相对比之下,叶邵夕不知为何有些心悸,再加上数月之前,郁紫潜入起义军营和他说的那一番话,所有这些都令叶邵夕内心不安。

其实此前关于这些他已问过纳兰王爷,但纳兰王爷对他神色躲闪,顾左右而言他,明显就是有事相瞒,无奈之下,他只有再问宁紫玉。

真相似乎呼之欲出,然而他却又不知,自己到底在不安些什么。

“宁紫玉,告诉我,真相究竟是什么?这一切,究竟又是怎么回事?!”

可谁知,宁紫玉却在听罢叶邵夕的这些问话之后,只微笑道:“很多事情,你没必要明白。我能告诉你的,只有一句,人与人之间,不能不信,不可尽信。”

宁紫玉听到叶邵夕如此问自己,说实话,心中委实松了口气。

起初,他以为纳兰迟诺留书自己,那定是将自己所做过的事情,包括如何下令邵夕的好友刺杀于他,如何挑拨他们之间的关系,都已向邵夕和盘托出。然而目下看来,却并不是如此。有关实情,纳兰迟诺怕是只字未提,那信中所写,亦不过是为逼自己单独赴约的手段而已。

而邵夕现下所问的这些,只不过是他随军数月以来,隐隐察觉到的不寻常而已,他并没有把握,也没有确凿证据。如此甚好,叶邵夕依旧什么都不知情,宁紫玉甚感欣慰。

然而与此同时,纳兰迟诺不会放过叶邵夕,这也是宁紫玉深知之事。从来帝王之争,不会有任何一人具有慈悲之心,留下敌手的后代。而叶邵夕身怀六甲,则应更被纳兰迟诺所忌惮。

今日自己独自一人赴约,也就意味着在纳兰迟诺眼中,叶邵夕用处已毕,再不会有利用价值,因此如无意外,纳兰迟诺在要了自己的性命之后,亦会立即处死叶邵夕,宁紫玉心下判断。

“邵夕,怎么了难道你不想为自己的兄弟报仇了?还不快杀了宁紫玉!!”

纳兰迟诺身在远处,见二人之间窃窃私语,不由便有些心急地催促道。

可谁知,就在这时却听宁紫玉大笑道:“纳兰迟诺你何必心急,就算朕要死,也有事要交代于他。邵夕是我儿生父,若朕不交代于他,只怕映碧秘辛会埋藏地下,再也后继无人。”

“哦?映碧秘辛?是何事?何物?”纳兰迟诺突然很感兴趣的。

“其实告诉你也无妨。”宁紫玉见他上当,亦很大方地道,“先皇驾崩之前,知朕心性暴虐,极易激起民怨,遭人反叛。因此特意在一地留下了秘密宝藏与军队,以供眹不备之时驱使。”

“哦?这样的事,本王为何从未听过?”纳兰迟诺显然有所怀疑。

“你不是宁氏嫡氏传人,又如何会知?先皇生前只告知于朕,而朕亦只会告知我皇儿的生父。”

纳兰迟诺自然很快便猜出他心中所打的算盘,不由冷笑道:“只告诉叶邵夕,若本王猜得不错,皇上如此做,是为了保住他的性命?”

“你认为呢?”宁紫玉也是回他高深莫测的一笑。

只要纳兰迟诺一日不能从邵夕嘴里探听到宝藏秘军的所在,便一日不会杀他。宁紫玉深知人心,知道纳兰迟诺现下借兵于离幽,处处被他束手束脚,因此他此刻最迫切想要得到的不过是两物────钱财、军队,以摆脱离幽对他的控制。

“邵夕,你听我说......”他说罢,装模作样地搂住叶邵夕的脖颈,将他拉近自己,可谁知真到了近处,他的嘴唇贴近他的耳边,却是道:“邵夕,你好好听我说,记仔细了。其实映碧,根本就没有什么所谓的宝藏秘军,我说这些,也不过是骗他而已。你只要一天不对他说出这些秘密,纳兰迟诺想要宝藏、秘军,便一天不敢动你。”

宁紫玉这话说得极其郑重,说罢,还在叶邵夕鬓边印下一吻。

谁知叶邵夕听罢这些,却是完全不接受宁紫玉的好意,他心中急切,急于知道真相,又觉得宁紫玉与纳兰迟诺刚刚的对话大有文章,因此手下便一重,有些怨恨般地将眼前人狠狠推离自己。

“我要听的不是这些!宁紫玉,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说这些话?纳兰王爷刚刚为什么又要那么说?!你到底有什么瞒着我?!还有那日,郁丞相独闯起义军营,和我说的那番话,又是什么意思?!”

叶邵夕虽容易尽信他人,但毕竟不是痴傻,这数月以来,眼见为实,纳兰迟诺的所作所为,郁紫的叮咛嘱咐,再加上宁紫玉现今的一席话,又如何不让叶邵夕心中疑窦丛生。

“郁丞相那日说,你我之间,乃是有人离间所致,宁紫玉,你告诉我实情,你我之间,究竟是怎么回事,我的那些兄弟,究竟又是怎么回事?!难道你杀了他们,都是有苦衷的?”

宁紫玉看了他好久,不答反问:“那么,你所希望的真相是怎么样的?”

叶邵夕不说话。

“你希望真相是怎样的,那便是怎样的。你莫要去信那郁紫,你没有误会我,我杀他们,也没有任何苦衷,你看到的是怎样的,事实便是怎样的。”

宁紫玉不希望他知道真相之后自责,尤其他一人之间,因为误会,已注定要搭上自己的性命。鸣鸿剑伤,若能够治愈,那便不是鸣鸿。

他能够想象,倘若邵夕知晓真相,不知该如何痛恨自责,怪自己在重重误会之下刺伤自己,要了自己性命。这是宁紫玉最不愿意看到的。

“你骗我!宁紫玉告诉我!告诉我!”叶邵夕显然不信,尤其是在听到纳兰迟诺与宁紫玉那一番含义颇深,话中有话的对话之后。

谁知宁紫玉听罢他说话,不回答,只是淡淡一笑,他这笑容,犹如影映在夕阳之中的琐碎星光,浮起在波光粼粼的湖面,让人觉得在温暖和煦的同时,又那般破碎,无端惹人心痛,不知因为什么。

叶邵夕不知为何,竟是看得心中一抽,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随后,只见宁紫玉从袖中掏出一方玉来,摊在掌中,向叶邵夕递过去,转移话题,道:“你瞧,这是你那日摔碎的镇国紫玉,我已将它粘好了,阴阳二玉也找了人镶嵌在一起。”

“邵夕,有人与我说过,破镜可以重圆,而断玉却难以再续,邵夕你看,那人所说的,都是错的,对么?莫要说玉石已断,就是玉石焚毁,我也会将它的灰烬寻出,想办法锻玉铸石。”

“邵夕,都说是红尘之事,最是难了。三月之期将至,邵夕,唯独你,我一生一世,生生世世,都了不了。”

宁紫玉说过这许多话,却句句不是叶邵夕想听的。他闻言,只觉烦躁。情急之下,不由拿起宁紫玉手中的紫玉,毫不留情地向地面砸去。

完整的紫玉受力,发出一声响,顺势碎裂成几片在地上,其中有一些碎的,散落于风中,另外几片大的,散落一地,还有一些,恰好被夹立于石缝中,就好似平整的地面上忽然倒生出一些尖锐的倒刺来,被阳光一射,倒也是晶莹闪亮,光影变幻,分外好看。

“宁紫玉!告诉我真相!我最恨人瞒我!尤其是你瞒我!告诉我这之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刚刚那样的话,又是从何而来,为说起?!”

叶邵夕说罢这话,宁紫玉刚想要一笑,为他解释,可谁想他正要张嘴说话,却见叶邵夕身后,忽有一彪形大汉向他高举阔斧砍来,而目标正是自己眼前的叶邵夕!

千钧一发之际,只见宁紫玉急中生智,将叶邵夕猛地向自己怀中一拉,险险避开那大汉的阔斧。叶邵夕撞进宁紫玉怀里,二人站立不稳,顺势倒在地上,紧抱着翻滚出去数圈才停下。

翻滚之中,宁紫玉有一手始终放在叶邵夕的后颈处,叶邵夕感觉到那里的温热,不知为何,心中却是突突地跳。而翻滚至最后一刻,宁紫玉的后背刚挨到地面,身体却是轻轻一震,好似是因为疼痛所致,忍住闷哼出一声。

最后翻滚着停下时,宁紫玉仰躺在地面上,叶邵夕则依旧被他好好地护在怀中。

叶邵夕不曾察觉出宁紫玉的异样,只是冲动地站起来,有些惊愕地质问纳兰迟诺:“王爷,你要杀我?!”

“邵夕啊邵夕,你莫要怨我,只怪你怀了宁紫玉的孽种,如此孽种,我纳兰迟诺又怎会容许他留在世上?更何况,刚刚看你态度,本王就知道,你断不会替我杀死宁紫玉,如此,你用处已毕,本王就发个善心,送你们一家三口同时上路,岂不快哉?!”

纳兰迟诺道罢,瞄了眼依旧躺在石地上的宁紫玉,见他眼眸虽然睁着,却一直不曾起身,不由道:“宁紫玉,你机关算尽,一心想保叶邵夕平安,平白无故地编出个什么宝藏秘军的谎言,殊不知,我军中自有奇人异士,内功醇厚,耳听八方,百里之外,犹可辨别鸟兽虫声,更何况是你与叶邵夕的区区几句耳语。”

“让他在背对着本王之时被斩杀,让他毫不知情地死于剑下,难道这对他来说,不是一件好事么?”

纳兰迟诺挑衅地笑着,放话出去很久,才见宁紫玉慢悠悠地,十分优雅地站起来。他的右手一直垂在身侧,手背上有些不明的血迹,就好似手掌被什么所扎破,许是刚刚翻滚之时被山石划伤所致。

“只要朕还在,你便无权决定邵夕生死。”宁紫玉语气淡淡的,却分外有分量。

“哼,宁紫玉你一人赴约,如今和叶邵夕又是我纳兰迟诺的瓮中之鳖,有什么资格说如此大话?!”

宁紫玉但笑不答,只说一句:“你以为朕真如你信中所说一般,独自一人前来赴约么?”

他话音未落,忽听方圆数里之内喊杀声震天,不过片刻,却见碧让山与岭山的山头,忽然涌出大批的士兵突击纳兰迟诺所带来的弓箭手,这些人趁其不备,由背后发动袭击,纷纷将纳兰迟诺的人推落山崖。

顷刻之间情势逆转,惨叫之声不绝于耳,纳兰迟诺见状脸色一变,大叫一句“不可能!”

这碧让山与峰岭山二山、说高不高,说矮却也不矮,若被人推下山头,就算不死,也得落个身残的下场。其余弓箭手见状,不敢再战,纷纷缴械投降。

转瞬,二山山头,已是紫压压的一片,不知多少紫色宁字军旗飘扬,几万人马汇聚,喊杀声震天,几乎要遮蔽天上日月。与此同时,几排弓弩手也被换上,他们引弓拉弩,对准纳兰迟诺,却引而不发,待命而动。

领军之人,驭马走上山头,停马且住,正是那赫赫有名的名将陈青。

“不可能!”纳兰迟诺见状大惊,脸色惨白,“我来时已叫人派探马查看,并未发现伏军!”

“凭借你纳兰迟诺的人马,自然发现不了我军伏兵,碧让山与峰岭山山头,多有林地,我军人马在林地之中挖了山洞,地道,隐蔽其中,以杂草树丛做掩蔽,你自然发现不了。”

宁紫玉说罢,趁纳兰迟诺大惊的空当,另有一对人马急驰杀入其中、当先一骑乃是郁紫。

纳兰迟诺身边护卫被他们气势所慑,二下子没有反应过来,待到清醒过身来,想起要保护自己身边的主将,却不想郁紫的目标并不是纳兰迟诺,而是宁紫玉身畔的叶邵夕。

“叶邵夕!上马!”只见他停马在叶邵夕身边,厉声道:“为何?”

叶邵夕本不知宁紫玉接下来意欲何为,自然也不知郁紫为何这般焦急严厉,就好像接下来有什么十分重大的事发生一样。

对面纳兰迟诺见状,冷哼一声:“想走!”说罢,他便叫身旁的近卫上去阻拦。

可谁想那近卫才迈出去一步,山头上一支利箭“咻”的一声便飞射出来,射进那近卫心脏,使他当场毙命。

陈青在山头之上冷声道:“纳兰王爷不妨再加阻拦,这下一支利箭,便会直接射中王爷眉心。”

纳兰迟诺抬头一看,果见山头之上旌旗猎猎,诸多箭手开弓引箭,支支箭心皆瞄向自己,显然并不是在开玩笑。纳兰迟诺见状微微皱眉,虽然并未说什么,但已不再派近卫上前。

反观叶邵夕这里,郁紫要他上马,他却迟迟不肯照做,执意要宁紫玉解释清楚事情原委才肯走,无奈之下,宁紫玉只得道:“好,你想知道事情原委,待现下这件事一了,我便告知于你!邵夕,情况危急,就算你不顾借自己,难道连腹中骨肉,也不顾了吗?!”

宁紫玉说罢这话,见他还在执拗,不得已说下重话道:“叶邵夕!五年前的往事,带着胎儿胎死腹中,你难道还想再重演一次吗?!”

叶邵夕被他语气一吓,过了半天,才妥协道:“好,我走,你也走我要问清楚是怎么回事。”

宁紫玉满口答应:“好。”

说罢,手下有士兵牵来二骑,叶邵夕与宁紫玉一前一后跨上马背。

正当一行人要驭马离开之时,却见对面的纳兰迟诺心一横,颇有些鱼死网破般地道:“想走?!邵夕,现在你好兄弟的性命就在我的手上,你若要走,他就就要性命不保!!”

说罢,只见他猛地拽过身旁的江棠,拿起长剑“唰”的一声抵在他的脖子上,道:“邵夕,有本事你现在就走,如若你顾及江棠性命的话。”

叶邵夕回头,见到眼前此番景象,大惊,正要下马为江棠说情,却不想宁紫玉已先他一步下了马来,同时他手中的马鞭一挥,狠狠鞭打在叶邵夕的坐骑上。

那畜牲感觉到疼痛,登时撒开马蹄,向远处奔跑而去。叶邵夕扭回头来,大声喊了一句宁紫玉。

“郁紫,立即带入到安全的地方去,不要忘了,朕跟你说过什么。叶邵夕托付相国、映碧托付相国!”

“臣定当不辱使命,为国尽忠,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郁紫说这话的时候,不知道不堪忍受什么,额上的青筋都浮了起来。只见他跪下,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君臣之礼,随即跨上马背,离开,再也不说第二句话。

片刻之间,峡谷之下只剩下宁紫玉,纳兰迟诺,江棠,以及他的贴身护卫等人对峙。

“本意是要留下叶邵夕,不想皇上现在愿为叶邵夕涉险,留下与我纳兰迟诺同归于尽,也是好的。”那纳兰迟诺的长剑还还架在江棠的脖子上,由不得大笑道。

“鹿死谁手,还未可知,纳兰迟诺,只要你放了江棠,朕或可饶你一命。”

“哈哈哈!皇上当真是太天真,好好看你后颈处的衣衫!如此重伤,难道皇上还奢望着能逃过一劫?”

纳兰迟诺话音一落,宁紫玉便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后颈,再一看,他自己的手上便已满是血迹。

宁紫玉并不如何惊讶,他只是讶异如此快便被人看了出来。

他想罢,微微侧头,看了看不远处一个山石嶙峋的地方,那里是刚刚他和邵夕倒地翻滚之处。

那山石之间,碎裂的紫玉遍地,有几个大的,形成倒刺,被倒插于山石与山石的缝隙之间。而阳光照射下,其中一根紫玉的倒刺上,更是血迹斑斑,清晰可见。

叶邵夕与郁紫等人纵马来到碧峰谷下的一方石洞内。

石洞外,早已有大批护卫守在了此处,待一行人一进山洞,立即有人持矛带盾封住洞口,以防再有什么不测。

这石洞,离宁紫玉的所在之处并不远,更甚至抬目一望,亦不难瞧见地与纳兰迟诺对峙的场面,而二人说话的声音亦能从远处传来。

本来,按照原计划,郁紫应该是纵马进山,保护皇上与叶邵夕一同出了峡谷才是,可谁想,那纳兰迟诺却拿出江棠的性命做要挟,叶邵夕顾及兄弟性命,皇上自然是不能置之不顾,因此郁紫便只能带了叶邵夕先行离开。然而,他因为太过担心皇上安危,因此便没有纵马离开太远,反而是带人进了峡谷处的一方石洞内,近一些的话,以便任何时候都可以随机策应。

进洞后,叶邵夕下得马来,头一句便是问:“郁丞相,你这是在做什么?宁紫玉呢?他这是要做什么?他被困在那箭阵之中,何时才会回来?我还有好多事要问他。江棠呢?宁紫玉会不会救他?”

山头上那领军之人既然是陈青,想来便不会伤宁紫玉分毫,所以叶邵夕并不担心,他只是意外,为何纳兰王爷今日会突然翻脸,为求一线生机,不仅要刺杀自己,更拿他身边之人来做要挟。要知道,江紫已跟了纳兰王爷数十年之久,是他的心腹。

叶邵夕突然说不出,心中是怎样一种感觉,他有些心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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