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光照射进窗棂,叶邵夕在清欢的阳光之中,眼睫动了动,缓缓睁开眼睛。
“叶校尉,你醒了?你睡了好久。”
床畔,立即有人围上来,叶邵夕看了看,是陈青。
“陈、陈青……”叶邵夕一见是他,忙抓住他的衣袖,也不顾自己的嗓子暗哑,焦急地问;“宁紫玉呢?宁紫玉呢?……”
陈青闻言,垂下头来,闭上眼睛,沉默好酒,再不敢看他。
陈青本以为,自己的反应,叶邵夕该知道是如何意思,可谁想,过了许久之后,忽然听床上的那人极其虚弱地说:“……我知道了……他还活着……”
“不!叶校尉,皇上薨了,就在两个皇子诞生的那一日!我与郁紫,三军将士亲眼所见!皇上伤势过重,实在无力回天……”
“就连南国国主离幽也说,皇上已无力回天,但你却还有救。这一次,就是他与百搭日合力救下了你。”陈青本能地说出真话,将当时的清欢一五一十地说与他道。
“不,他还活着。”叶邵夕偏开头,望向床的内侧,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只传来声音,“他与我说,待他日云阳山下渭水河满,他定会载船而来邀我共游河山,他怎会骗我?”
“叶校尉,皇上这话本只想给你一个希望,让你好好活下去,然而我与郁紫,都认为你该活在现实中,所以才打算告诉你实情。”
叶邵夕的声音又传来:“这世上,我谁都不会再相信,只相信宁紫玉。他说有朝一日,会来迎我,便一定会来。”
“叶校尉!”陈青看着他的样子心痛,不禁张口,还要再说,却被叶邵夕淡淡地道了一句,“出去。”
“哼,他既然愿意活在梦境之中,我们又何必管他?!就任他如此自生自灭如何!”旁边,忽然传来一阵高傲的讽刺语气,却是那南国国主离幽。
“出去。”叶邵夕又淡淡地道。他封闭在自己的世界中。
二人一前一后地出去了,叶邵夕也不知多久之后,才偏回头来,听见空气中那“叮铃叮铃”的响声,他起身,机械一般地向屋中空处看去。
屋中空处,有一个很大的小摇床。摇床里,有两个紫色的小襁褓,叶邵夕的目光,顿时便被那襁褓吸引了过去。
他走过去,看到那两个淡紫色的小襁褓里,包裹着两个粉嫩粉嫩的小婴儿,小婴儿的脖中,各系着一把小银锁,小银锁背面,一个刻着“泽”字,另一个则刻着“铎”字,看来是有心人特意为两个孩子打造的。
而这个有心之人是谁,叶邵夕不必多想也知道。
泽,铎,叶邵夕忽然想起,曾几何时,他也负气地与那人提起过,自己腹中之子与那人无甚关系,会沿用柳茵生前为自己的孩儿所想的名字,以惩罚那人杀了柳茵,让他夜夜梦魇。
彧泽,彧铎。想到这里,叶邵夕的眼眶忽然间便红了。
小婴儿们“咿呀咿呀”地,奶声奶气地说这话,藕段似的手脚,也在空气中蹬来蹬去,好似在兀自玩耍。他们看见叶邵夕接近,也是“嗯嗯啊啊”了好一阵,不知在说些什么。
“泽儿,铎儿。”叶邵夕默默地念着这两个婴儿的名字,眼前却已被什么模糊。
“这是你们父皇特意为你们打造的,喜欢么?”
“你们的父皇,他高大,他俊美,他愿意站在爹爹的身前为爹爹承担一切风霜,好孩子,你们长大了,也要做和你们父皇一样的人。”
叶邵夕只说了这两句话,便再也说不出。小婴儿们年纪太小,又怎能理解他在说些什么,只偶尔“咿咿呀呀”地回着话,咯咯笑两声。
“你们的父皇,他会回来的。”叶邵夕不知在将这话说给婴儿们听,还是自己听。他抱起其中一个小婴儿在怀里,紧了紧,放下,又抱起另外一个,收紧在手臂中。
许是用力过甚,弄疼了娇弱的小婴儿,小婴儿“哇”地一声,便抽着鼻子,奶声奶气地哭了起来。
另一个小婴儿看见,也不知是受了什么感染,竟然也是小嘴一扁,一齐啼哭起来。
而叶邵夕却再不去管,他似乎失神了一般,只偏头,怔怔地向窗棂之外望去。他看见苍穹之上那高飞的雁群,绵延的柳絮,翩迁的蝴蝶,他看见了那青山绿水苍莽无边,他甚至看见了云阳山下那一条干涸已久的渭水河,皲裂的河床,干裂的土地。
“待他日云阳山下渭水河满,我定载船而来邀你共游河山。”
“宁紫玉,这话,是你亲口与我说的,我信你,我等你回来。”
婴儿的啼哭声响彻整个大殿,不久,有许多人被这两道嘶声裂肺的啼哭声召唤过来,陈青率先进来,看见眼前景象,也不好去责怪叶邵夕,只有一个人认命地抱起孩子哄了起来。
孩提的哭声奶声奶气的,好似见爹爹冷落了自己,不知多委屈,皱着红通通的鼻子,使尽力气,哭声嘹亮。
然而陈青毕竟是武将出身,粗手粗脚,哄了半天,却也不见好,怀中的小婴儿还是无比委屈地哭闹着。不多久,郁紫也过来,看见叶邵夕如此,毫不客气,上手便打了他一拳。
“叶邵夕!怠慢皇子,你该当何罪?!”
叶邵夕被他打得向后退去两步,脚下不稳,摔坐在地上。
然而他依旧面无表情,也不说话,也不回敬一拳,不知过了多久之后,才见他慢慢起身,接过陈青手上的婴孩,哄了起来。
叶邵夕是这两个婴孩的生父,血脉相连,毕竟不一样,只哄了没多久,孩子便安静下来,大胆地抓上他的手指,咯咯地笑着玩闹。
哄完这一个,他又抱起另一个,十分安静地哄了起来,小婴儿被爹爹抱在怀中自然是十分幸福,他黑白分明的眼珠转了一圈,咿咿呀呀地,好似迫切地要和爹爹交流。
“乖。”叶邵夕自始至终,在外面面前,只发出了这么一个单字。
自那日之后,叶邵夕不论做什么事,都是这样沉默着,有时候就连别人问话,他都不再回答。
后来,陈青告诉了他现下映碧的状况。
宁紫玉已薨,现下整个映碧,实际上是由郁紫在摄政。陈青说,等皇子大一些,便会由皇子登基,接管整个映碧王朝。
也曾有人问过郁紫,为何不趁此之际,直接取代映碧自己登基为皇,郁紫却说,先皇宁紫玉,是他此生此世唯一敬重之人,他愿为先皇守好这一片江山。
其实在很早之前,郁紫也曾来找过叶邵夕,说先皇遗命,将映碧江山拱手赠与叶邵夕,让他择个日子,登基为皇。
叶邵夕却笑着说:“宁紫玉呢?那皇位他还好好地坐着,这样的皇命,岂不是在开我玩笑?他知道的,我心中只有他,没有其他。”
叶邵夕疯了。
他可以微笑着做很多事情,微笑着教两位皇子剑术,骑术,偶尔还会微笑着为他们讲述他们父皇的事情。每次用膳之时,他亦会微笑着在自己身旁再摆上一副多余的碗筷,微笑着向那空碗中夹菜,微笑着对着空气中道:“宁紫玉,你多吃一点。”
每夜灯下,他会同许多年前一样,剪一剪灯花,对着空气中问:“宁紫玉,暗吗?”
他的病时好时坏,好的时候,就可以陪着两位小皇子说说话,坏的时候,便将一个人关在屋中,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什么人都不见。
宫中的御医请尽了,就连天下间每一个深藏世外的名医也都为他看了个遍,然而,一个丢了魂的人,三魂不再,七魄已除,即使还能够貌似正常地吃饭说话睡觉,可是心亿i家空了,没有阳光再照得进来。
他就像是将自己一个人关在一抹黑暗的角落中,只和自己的心孤苦伶仃地说这话。
如此这般,五年过去,皇子们渐渐大了。
叶邵夕总是带着他们去爬映碧皇城中最高处的阁楼。
而皇子们也总会天真无邪地问:“爹爹,爹爹,你总说父皇,父皇是什么样子呀?”
“在这世上,在爹爹心里,没有一个人,能够胜得过你们的父皇。”叶邵夕微笑。
“那么爹爹总来带我们来爬阁楼,为什么呀?”小皇子们又会问。
“因为只有在这里,才能站得最高,望得最远,因为只有在这里,你们的父皇一回来,爹爹第一眼,便能望见。”
小皇子们含着手指,皱着眉毛,捉摸不透。
如此,又过去五年,叶邵夕十年以来,一直保持着同一个习惯,他总会带着两个小皇子爬映碧皇宫中最高处的阁楼。
登高望断,站在高处,本就是一个极落寞的姿势。叶邵夕的长袍被吹起,猎猎地刮响在风中。他总是这般,十年如一日,空空地等待着那一个再不会归来的故人。
小皇子们边笑边闹地围在他身边打转,问:“爹爹,爹爹,我们为什么要天天来这里,一日都不能断吗?”
这个说:“明日,我要和小太监去抓蛐蛐,不能陪爹爹了。”
那个又说:“爹爹,爹爹,明日陈青将军答应给我讲解兵法,我能不来吗?”
可谁知,叶邵夕却在此时只望向远方,沉浸在自己思维里道:“当有些守望,在自己眼前已不是守望,而是变成了一种希望和习惯的时候,你便知道,自己有多绝望了。”
“爹爹!爹爹!”
两个小皇子听不懂,都不由一左一右拉住他的衣袖,扯着摇:“爹爹在说什么,听不懂。”
叶邵夕睫毛颤了颤,这才回过神来,轻拍着两个皇子的小脑门,蹲下身,和他们微笑道:“爹爹已经习惯了,每日都要来这里。你们若不来,便不来。”
可谁知次日,叶邵夕却病了。
他这一场病生得很重,几乎要了他的命,后来煜羡的君四王爷与白予灏闻讯赶来,才险险控制下他的病情。
君赢冽看着躺在床上日益病重的叶邵夕,不解,便问白予灏:“邵夕正值盛年,何故如此病容?”
白予灏闻言,叹了口气,道:“人如油灯,油尽则灭,他这些年用力爱恨,早已是秋枝枯叶,能悬几何?”
君赢冽听罢沉默不语许久,又问叶邵夕:“邵夕,你还有什么事想做?还有什么心愿未了?”
可谁知叶邵夕却道:“生前身后,了无一事。”
君赢冽闻言,只觉心痛,唯有紧紧握住他的手,一夜不眠,直到第二日天亮。
冬日,新年。
小皇子们这日穿了新衫,新夹袄,戴了嵌着明珠的新羽冠,正抓着一大帮奴才们放鞭炮,闹得好不快活。
放鞭炮的时候,两个小皇子便嬉笑着打闹说:“我们就来放一挂最响的鞭炮,让父皇不管在哪儿都能听到,这样,他就会回来找爹爹啦,爹爹再也不会孤单寂寞。”
叶邵夕这时恰巧出来散步,听着这话,出神好久,直到两个小皇子放完鞭炮跑来他身边撒娇,叶邵夕才淡淡地笑了一笑,抚上他们的小脑袋,说了声:“乖。”
小皇子们知道,过了这天,他们便十一岁了,可以保护自己的爹爹,再不让他生病受苦。
然而谁知,叶邵夕却因为这句话沉默许久。
第二天,小皇子们给各个宫里的嫔妃娘娘们拜完年,领了压惊金犀钱,便来看爹爹。
这些嫔妃们都是宁紫玉还在做太子之时被选秀入宫的,虽然宁紫玉现在已经不在了,但除了这映碧皇宫之外,她们也无处可去,便一直在这里住了下来。
小皇子们来的时候,正巧君赢冽在给叶邵夕喂药,小皇子们见着了,都抢着说:“我来喂爹爹!我来喂爹爹!”
君赢冽看着这两个小大人儿,十分爱怜地拍拍他们的脑勺,说:“去喂。也让你爹爹好好看看你们。”
两个小大人儿都是被伺候惯了的,这时才笨手笨脚地接过药碗,他们分工有序,一个端着药碗,一个便拿汤匙舀起一口,吹了吹,再踮起脚,递向叶先生嘴边,动作笨拙可爱得很。
叶邵夕笑了,不知多安慰,可他的疯病却还没好,便一直对两位小皇子说:“等你父皇和爹爹以后都来了,不能照顾你们了,你们也要如此懂事,知道么?”
两位小皇子越发觉得爹爹说得只是胡话:“可父皇一直没有回来呀。”
“他过两日便回来了。你们瞧,这是你父皇给爹爹写的信。”叶邵夕说罢,还有模有样地从枕下拿出一摞信来,摊开,给他们看,“你瞧,在就算你父皇写的。待他日云阳山下渭水河满,我定载船而来邀你共游河山。你父皇不会骗我。”
君赢冽在旁听到叶邵夕的话,深觉奇怪,不禁探过头去看,这才发现,他,那信,全是前些日子叶邵夕模仿宁紫玉的笔迹写的。
君赢冽见状心中一酸,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春节过后,天气虽暖了,可却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
这雨下了一个多月都不停,直到第二个月的时候,却突然天气一变,变成暴雨雷鸣,倾盆而下。
早殿议事之时,有官员来抱郁紫,说云阳,蓬山,焦柳几郡都发了大洪水,大河改道,淹死了很多百姓。
郁紫听罢不解:“据本相所知,云阳郡内并没有大河,如何能淹死这许多人?”
“丞相不知,这数月以来暴雨不断,犹如天降荒洪,那云阳郡中有一座山乃是云阳山,山下有一条干涸了千年的大河,渭水河。渭水河虽然本已干涸,但由于这次煌虹,河水暴涨,河道被突然灌满,冲毁梯田、房屋,使得许多百姓都溺死其中。”
郁紫听罢头疼,却依然未曾想起解决之策,他下朝后,想去找陈青商议此事,谁知陈青那时正在叶邵夕宫中探病,他便又转脚去了叶邵夕宫中。
这时,叶邵夕的寝宫之中,有君赢冽、白予灏、陈青,还有两位在一旁笑着打闹的小皇子。
郁紫进殿之后,与众人随意一坐,无意中说起了云阳山下那条改道的渭水河冲毁民居,冲垮梯田一事。
可谁知,听罢这话,本来还安安静静躺在床上的叶邵夕却突然坐了起来,他下床,只慌慌张张地披上外袍,连鞋都不顾穿,就已踉踉跄跄地跑了出去。
众人不解,都跟在他身后追了出去,那两个本还在玩闹的小皇子也被君赢冽和白予灏一手抱起一个,随众人追出去。
御马司,映碧宫中饲养御马之处。
叶邵夕之后,直接跑去了宫里的御马司,他的步速很快,虽然看起来踉踉跄跄很是无措,但一时之间,竟也无人追得上。途中,有好些个宫女侍官被他撞倒,他却扶都不扶一扶,看都不看一眼,横冲直撞而去,和平日里大相径庭。
众人随后也追到了御马司,可前脚进去,后脚便看到叶邵夕纵马狂奔而去的背影。
君赢冽不知为何,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上马!都追出去!”
跨上马背的时候,他怀中的那小皇子抬起头来,有些战战兢兢地问:“君四伯伯,爹爹不会有事?”
“不会的!”君赢冽闻言,不知为何,却是心中一痛,他收紧手臂,搂紧了怀中的小皇子,仿佛要给他力量,也给自己力量一般。
“驾!——”随后众人追着叶邵夕的身影驾马而去。
数匹良驹一起狂奔,马蹄急促之下,在身后,激起一路尘烟风沙。
叶邵夕纵马来到云阳郡。
进入云阳郡之后,浮尸遍地,悲鸿遍野。许多有幸存活下来的百姓都背着所剩不多的家当,向外城逃去。小小的云阳郡,一时被外逃百姓堵得水泄不通,无法策马前行。
叶邵夕立即下马,赤足向城内狂奔而去。
摩肩接踵的逃命人潮中,只有叶邵夕像发了疯一般地逆人流而行,他的身侧,像刮过的骤然飓风,一个一个的,都裹挟着那么惊人的力量,如此奋不顾身地与他反方向而行。
“哎哎,这位兄台,你不要命啦?!云阳山下发大洪水,你这是干什么,赶快随我一起出城去!”
进行途中,不知有谁拉住了他,让他随自己一起出城。
叶邵夕狠狠推开那人,倒退几步,一句话都没有说,他脸色苍白,气喘吁吁地又继续向反方向奔跑而去。
身后传来咒骂声,却越来越远:“真是好心当了驴肝肺,淹死你活该!”
就这样,不知多少次,叶邵夕身不由己地被一个又一个扑上前来的人潮浪头推搡回去,可他却从不放弃,咬牙坚持逆流而上,不知多久之后,他才穿过那汹涌的人潮,来到云阳山下的渭水河畔。
渭水河,一条干涸了千年的古河,想不到,它竟也有河满之日,想来,宁紫玉生前费尽心力为叶邵夕编织一个活下去的希望,上苍却终不能让他如愿。
渭水河满,是所有人预料不到的。
下了数月的雨,只在今日渐停,天空放晴。渭水河的水患,经过朝廷的救急处置,也已暂时平息,水面平静。
这时,天很蓝,山很美,水亦清,就像一块璀璨夺目的翠玉上,镶了一副无人再可描绘的山水图。
灿烂的阳光下,云蒸霞蔚。天空中变幻不停的光影,万千变幻的云翳,亦如同海市蜃楼的幻象,照映在渭水河中。
叶邵夕孤身孑立于渭水河畔,看到面前景象,忽然渐渐地笑了,清风吹来,吹乱他的长发,变成丝丝缕缕,在他眼前飘浮。
众人也不知何时终于赶来,立在他的身后,却始终不敢上前。
高山明日,水流花开。
不知在他眼前,是不是这样一幅景象。亦不知他等这一天,一等便是十一年。
“你在吗?宁紫玉,你在吗?——”不知过了多久,却只见叶邵夕一人独立江边,忽然大声问道。
他的声音穿透江畔清风,裹挟着他一袭被长风吹气的宽大衣袖,呼啸而过。
远山青黛,天际红霞,仿佛只为他一人一景,特意而作,美不胜收。
“我知道你在,你一直都在,你从不曾离我而去,我感觉得到。”
叶邵夕问后不久,却又软下眉间。他望望远处,落日秋水,夕阳高岫,飞鸟远去,所有这些景象,都不由得让他微微一笑,自问自答道。
身后众人听到他说这话,不知为何,都只觉呼吸一窒,有些担心叶邵夕的神智,却也因为心中大恸,再说不出任何话。
不知过去多久,又听叶邵夕低低地笑了起来,淡淡道:“纵有广厦万千,不过七尺卧眠,何如死后归土,同冢并葬而眠……”
“宁紫玉,你不知,你这一生,与我说过许多的话,却只有这一句,说得最好……”
去也终须去,往也如何往。无人知道,他这十一年,纵然是有子在侧,有亲兄相伴,也未能拂去他心中的尘埃。在他身边,他有关心他的君四王爷,有爱他的两个儿子,但他们的爱再深重再广阔,却已捂不暖他内心角落的那一抹凉。
曾经,他想要的一切都已到手,然而他却直到现在才明白,即便得到那一切,但却没有宁紫玉在侧,所以这一切,无人分享,都不再有任何意义。
便如同那山涧之梅,纵然用整个生命燃亮了阒静的山谷,却仍是自顾开落,无人欣赏。
他永远都不能忘掉那一日,他清醒了,而他,却那么永久地沉睡过去了。
“宁紫玉,看来我说的不错,你这样的人,总是自大狂妄,自以为是,总是给我所有这些你想给的,却从不曾问一问,那些究竟是不是我想要的……”
“如今,我已按照你的意愿活了十一年,你这下……终于满意了……今日,天降大水,渭水河满,连天都不能再拦我,你还想要再拦我吗?”
清风吹过,拂撩叶邵夕的耳际,他低低地笑了起来,任声音,在风中流连徘徊,久久不去。
“待他日云阳山下渭水河满,我定载船而来邀你共游河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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