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宛如浓淡相宜的水墨画, 远山空濛,影影绰绰;走在木桥上,晚风习习,下方淳淳流水银波泛泛,逶迤蜿蜒。
白珒解下了自己苋色的披风给江暮雨披上,虽然他知道这点程度的寒凉对江暮雨来说形同虚设, 却还是多此一举的说道:“小心冷。”
冬夜的清风吹散江暮雨鬓角的乌发, 他眸光清朗似碧水天泉,落在白珒的心里, 留的一片安然宁和。
白珒心底一片慌乱, 狼狈的避开眼神, 心猿意马的跟在江暮雨身旁。
他开始唾弃自己的贪得无厌了!
他重生之后,不敢奢求别的,只希望江暮雨能一生喜乐平安。后来,他开始希望自己能在江暮雨心里留下好印象;再后来, 他希望在好印象之上能再来点温柔, 渴望江暮雨对他笑一笑,或是骂一骂都可以,但凡江暮雨能给他一点对别人不曾有过的情感波动,他都好像得到肉骨头的傻狗似的乐的找不着北。
本该知足, 可他没有, 不知从何时开始,他希望江暮雨只对自己一人欢笑。
他贪婪的,无理取闹的, 卑微渺小的希望江暮雨可以喜欢自己,哪怕是一点点友达以上的感情。
白珒苦笑起来,果然是喝多了,又在胡思乱想些不切实际的东西。
江暮雨走进屋子,回头对发呆发愣的白珒说道:“时辰不早了,你回去睡。”
“我……不困。”白珒走近前两步,并没有进屋,而是弯腰坐在门前的竹阶上,手中提着装满屠苏酒的玉壶。他不知怎么回事,总觉得自打蓬莱回来开始,江暮雨对他若近若远,明显的疏离让白珒心里七上八下,惶恐不安。他自我反思了很多天,并没有觉得自己哪里做得不对,既然如此,那便是应天石的问题了。
白珒早就想问,但一直没抓到合适的机会,今夜安谧无事,索性一解心中烦忧,向江暮雨问道:“之前在应天石上面,师兄看见了过去还是未来啊?”
江暮雨身形一顿,背对着白珒回答说:“不知道。”
“过去和未来还不知道?”白珒不信,心里更是疑云丛生,能让江暮雨刻意隐瞒,必然是看到了了不得的东西。他回想当时江暮雨异常的反应,忍不住指着自己问,“和我有关吗?”
江暮雨眸光一暗,闪烁着阴诡的异彩,他回头看向白珒,隐藏心底多年的迷雾借着那点酒劲儿一涌而上,他鬼使神差的叫道:“诛仙圣君。”
玉壶“啪”的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白珒胆颤失色的看着江暮雨,脸色骤然惨白:“你,你说什么?”
白珒的境界足以冷热不侵,可此时此刻他却好似坠入冰窟,冷寒渗入骨髓,冻得他神魂都麻了。
难道,难道江暮雨是重生……
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院中只有一盏高悬的红灯笼,照亮那一小片天地,屋内昏暗无光,江暮雨一袭红衣似火,孤身玉立在暗影之中,那双冷凝清淡而又隐晦的眸子,看的白珒一阵胆战心惊。
江暮雨说:“三千画境,屠遍万仙神域尸骨无存,仅三天便占领了焚幽谷,诛仙圣君是鬼道帝王,残酷冷血,凶戾弑杀。”
白珒栗栗危惧,从竹阶上惊跳而起,他死死压制住自己满身的惊恐,勉强的装傻充愣道:“师兄,你在说什么?”
“诛仙圣君白玉明,修仙界的九五至尊,顺者昌逆者亡。”
江暮雨的语气很轻很缓,听在白珒的耳里却好像九霄玄雷迎头劈下,他怔怔的看着江暮雨,苍白的双唇轻颤:“你,你在应天石里看见的?”
应天石可以看见过去和未来,难道也能看到前世吗?
白珒漆黑双瞳浸满了惊恐,他宛如一尊雕塑僵在原地,连动一动手指都难。
“不是。”江暮雨转身,走到香案前将烛台上的蜡烛依次点燃,一边说道,“方才那些只是许久以前做的梦,又真实又怪异。”
白珒勉强忍住自己瑟瑟发抖的身体,是梦吗?
大起大落,让他整个人近乎虚脱,他脑子一片空白,幸好外面的光线不足,他可以借此遮掩自己的冷汗淋漓。
“你怎么会做这种……梦?”
江暮雨摇头,屋内四处的蜡烛点燃,内外通亮,他回头看去脸色堪称惊悚的白珒,不禁怔鄂道:“怎么了?吓到你了?”
白珒茫然点头,顺坡下滑道:“有,有点。你说我屠杀万仙神域,弄得尸骨无存血雨腥风的,确实……怎么可能嘛!”
白珒干笑两声,可能比哭还难看。
江暮雨对他异样的反常没多在意,沉着思量,也觉得自己蛮无聊的:“所以它只是个梦,再真实也是假的。”
白珒毛骨悚然的咽了口唾沫,他迈出生锈的腿,头重脚轻走路**,怯怯的问道:“师兄还梦到什么了?”
“很多。”江暮雨说,“但都是些断断续续的零散片段,梦里的事稀奇古怪,当不得真。你我反目成仇,不共戴天,我和凤言针锋相对,南过也不在了。”
白珒呼吸一滞,胸口发闷:“还、还有呢?”
江暮雨有些意外白珒对他的梦如此感兴趣,也不加怀疑,说道:“凤言想要夺我的舍,在我身上暗下阴符,具体的不清楚,他可能是失手了,或许是被雪霁抗拒了。然后,他离开扶瑶去了万仙神域,谎称被焚幽谷挟持做人质,你便去救他了。这些梦看似连续,实则琐碎,不提也罢。”
白珒瞳孔紧缩:“凤言想夺舍?难道……”
上辈子江暮雨亲上万仙神域,破毁三千画境,与他生死相搏,到最后却发现江暮雨重伤在身,凭江暮雨当时的修为,白珒实在想不明白谁能将他伤成那样。
难道,是凤言吗?
居然会是凤言!!
怪不得,江暮雨一心要杀凤言,因为他早看清了凤言的真面目!
江暮雨之所以不告诉他,是因为说了也无用,就凭自己前世鬼迷心窍那种程度,江暮雨说什么他都不会听的!
白珒讽刺的笑起来,凝望着江暮雨润和平逸的双眸,他心中一阵绞痛:“师兄,假如、假如一切都是真的,我像梦里那样混蛋,你……你会……厌弃我吗?”
白珒这句话说出来,自己都要唾弃了。他嘲讽自己的恬不知耻,做出那些事,还指望人家不怨恨自己?要不要脸?
白珒自嘲的叹气,天道循环,报应不爽。虽然一切的悲剧源头都在陆烽的诅咒,可顺着人家的诅咒走下来的却是白珒自己,他随波逐流,冲不破血咒的“蛊惑”,他弃心之所爱,信蛇蝎之言;如今的肝肠尽碎,万毒蚀心,不过是报应罢了。
江暮雨目光似水,融入远山瀑布:“天下厌,我不弃。”
白珒心中悸动,满腔的酸楚涌上头顶,眼泪险些被激出来。
“傻,真傻。”白珒低着头,悲绝的喃喃自语,也不知是在说江暮雨,还是在说自己。
他失魂落魄的走到江暮雨面前,无比珍惜的轻轻抱住这个前世今生皆让他熬碎了心肠的人。当初有多恨,如今就有多爱。
他知道自己罪孽深重,无论如何也配不上江暮雨,他有自知之明。可是,他却情不自禁,恬不知耻的癞**想吃天鹅肉。
他真的好爱好爱江暮雨。
爱的卑微,爱的愧疚,爱的担惊受怕,爱的撕心裂肺,爱的神魂俱灭。
醉酒冲击着他木讷的五官,方才的大起大落摧残着他脆弱不堪的心神,他疲惫,茫然,混乱,一时分不清前世今生,分不清是九天云榭还是诛仙殿,分不清是高风亮节的墨玉公子还是恶贯满盈的诛仙圣君。
他什么都不是……
他只想做一个最最普通的,可以守护在江暮雨身边的,哪怕只是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若江暮雨能低下头看一眼这粒尘埃,那他纵使万劫不复也无怨无悔了。
南过酿制的屠苏酒后劲儿很大,酒气上头,白珒痛彻心扉的同时也晕晕乎乎的,他的身体不受思维控制的将怀里人越搂越紧。他一手扶着江暮雨的腰,一手温柔的抚着江暮雨鬓间的乌发,望着那红润清薄的嘴唇,他不由自主的吻了上去。
炽热的呼吸混着醇香的酒气交错,温润柔软的触感让白珒脑子轰然炸裂!
他骤然惊醒,惶恐的意识到自己的逾越,他惊惧的后退开来,手下却愣是没舍得松开。他心跳如雷,一张白里透红红里透青的脸七彩斑斓,无措的看着被他轻薄的江暮雨。
江暮雨一动未动,只是,一成不变的神色变得呆滞,或许是被白珒突如其来的亲吻惊呆了。
理智告诉白珒要适可而止,趁早道歉,悬崖勒马。但私心却在趁此机会叫嚣着前进,且一发不可收拾,轰炸的他本就混沌的脑子一团乱麻。
他开始抱着侥幸心理——师兄没有生气,没有打得他筋断骨折,没有让他脑袋搬家,没有召出雪霁清理门户……
是否可以证明,其实江暮雨也有点喜欢他?
白珒自作多情的想着,小心翼翼的试探着,脑中嗡鸣作响,好似满溢的井水迸发而出,激起千层浪花,水柱直贯霄汉。
他力争上游,得寸进尺,借着那点迷人沉醉的酒气装疯卖傻,再一次迷迷瞪瞪的吻住那片唇。
似甘泉的凉,似初雪的清,甜而不腻,温润如云。
白珒陶醉了,他觉得自己要溺死在江暮雨的柔情之中了,他知道自己该放手了,可他偏偏舍不得,不仅不撒手,反而紧紧搂住,恨不得将人镶进自己体内。
他叩开江暮雨的唇齿,急切的闯入,他看似强横,实则温柔,生怕自己的粗鲁弄疼他。
而浑身僵成了一根木头的掌门师兄终于后知后觉,瘫软无力的手下意识去推身前人,勉强得到喘气的机会,他呼吸急促,心跳如鼓:“白,白玉明……”
江暮雨的胸口剧烈起伏,纯净如九天银河的眸子染上一层迷蒙和慌乱,他神色惊惶无措,本就白皙的面容更加霜白似雪。
遇事临危不惧,永远从容不迫的江暮雨,只有在自身遭到侵犯的时候才会张皇失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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