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见过谢徳仪了。”夏槐福了福身,笑容热情,“文宣夫人知道您被皇上禁足,又要抄经又要自省,唯恐您受人怠慢,伤了身子,这不,赶忙给您分配了个得力的人来,保管将您伺候的妥妥当当的。”说完,也不理会谢徳仪的反应,直接往身后唤了声,“弥心,进来。”
谢徳仪被她目中无人的态度气得不清,她虽然受罚在身,但到底是主子,哪容得了个奴婢放肆!
结果还没开口,就听见了夏槐口中唤的名字。
弥心?这名字怎么有些耳熟?
谢徳仪狐疑地看过去,对着来人细细打量了一番,还是璇玑先想起来,悄声在她耳侧提醒道:“主子,这是以前在夏婕妤跟前伺候的……”
谢徳仪恍然,拧着眉看去。
弥心埋着头,规规矩矩的跪地行礼:“奴婢拜见谢徳仪娘娘。”
态度比方才夏槐郑重多了,谢徳仪的脸色略微好看了些。
夏槐笑道:“主子托奴婢来给您带句话,这名宫女往日是伺候夏婕妤的,与谢家就素有渊源,就连谢徳仪娘娘您与这宫女都比常人亲近些,我家主子心怀善意,就想着索性全了你们这场主仆缘分,将弥心调来伺候您,也算是有始有终了。”
谢徳仪刚开始还有些不解,犹疑的目光从夏槐的身上转到弥心,从她微微翕动的唇读到两个字——“冷宫”。
她一惊,倏然起身,“是你?”
原来是这个宫女给自己传风报信,将她和许氏串联上的。
她气得美眸都冒出火光来:“果然,果然是……”她张口又要得着乔虞骂出来,被璇玑眼疾手快地堵住了话头,“主子!您先喝口水。”
这要当着人家大宫女的面骂出来了,往皇上跟前一告状,想也知道皇上偏心的是谁。
谢徳仪深呼吸将心头的怒火压下来,冷冷道:“我身边伺候的人够了,谢过文宣夫人的好意,妾不敢领受。”
夏槐对她的怒气恍若未绝:“娘娘此言差矣,这宫女已经往原来当职的地儿打过招呼了,您要是不留,她可也没地儿去了呀。再说了,您与她这般相熟,合该成为主仆,这宫女是个忠心的,夏婕妤临终前都没舍得带她走,您就好好用着,就是信不过奴婢,还信不过夏婕妤么?”
这宫女口口声声提及夏婕妤,谢徳仪猛然意识到不对劲,刚开口:“你……”
那边夏槐已然先声夺人:“既然这人送到了,奴婢就不多留了,这边还要去太宸宫替主子送东西给皇上呢,谢徳仪娘娘,实在是抱歉。”
这一行她过来,也算是做尽了能刺激谢徳仪的事儿,功成身退。
谢徳仪果然又被激怒了,什么人啊,到她这个才被皇上禁足的人跟前秀宠爱,太不要脸了。
看向弥心的眼神更冷了几分:“说罢,是谁派你来的。”
“谢徳仪娘娘,奴婢有要事同您禀报,还请您关上殿门,防隔墙有耳。”
谢徳仪不屑地哼了一声:“我沦落至此,你就是罪魁祸首,不将你就地杖毙就是仁慈了,还敢故弄玄虚?”
“奴婢不敢,”弥心低着头,语调平稳,“难道娘娘你不好奇,夏婕妤娘娘明明是夏家人,却同谢家私下来往么?”
谢徳仪正色着看去,沉吟半晌,最终还是示意璇玑去将闲杂人等遣出去,把门关上。
“你说。”
……
虽然将弥心送了过去,乔虞自然不可能全然放心,暗自让方得福小心盯着,一举一动能知道的都要上报过来。
因此,桑梓阁中,弥心刚跟她的新主子来了一场深入谈话,晚上乔虞这边就知道了她们谈话的内容。
实在是今天谢徳仪闹得那场大厉害,将宫人都给震住了,小心翼翼地生怕戳了主子的炸点,反倒没心思去注意身边人的异常。
“她倒是机灵,”乔虞笑道,“居然想到将夏婕妤说成是谢家的人。”
也是,夏婕妤在台面上只是夏家不起眼的庶女,而且生母不详,说是谢家早早按在夏家的棋子,这要换个深谙谢家内务的不一定能信,谢徳仪那种半路出家又不懂世家门道的,肯定信了八成。
还有两成是因为弥心经了乔虞的手而下意识戒备的两分。
旁边的夏槐说:“奴婢见这个弥心面上瞧着老实,却真是个心有城府的,主子还是得小心她才是。”
“夏婕妤□□出来的宫女,自然是不凡的。”乔虞若有所思,“当年夏婕妤身死,伺候她的宫人们大多也不在了,这位弥心能全身而退,自然有些手段。”
毕竟夏婕妤身上的秘密连皇帝都忌讳,作为她的心腹宫女,弥心极有可能也知道内情,皇帝怎么会放任她在外呢?
南书见她望着前方怔怔出神,疑惑地问:“主子,您想到什么了?”
“我想,”乔虞唇边缓缓扬起一抹笑,“我阴差阳错地又同皇上心有灵犀了说不定。”
夏槐也笑:“您和皇上情深意重、心意相通,自然是时时刻刻想到一块儿去的。”
乔虞嗔了她一眼:“我让你送去的贺礼怎么样?皇上说什么了?”
今年万寿节,她给皇帝准备的寿辰礼,除了年年都有的画册,还有一对相思树、连理枝的掐丝白玉浮雕扳指,一大一小,整整齐齐的放在特制的锦盒中,在烛光下光泽莹润,精美绝伦。
皇帝左手大拇指上常年带着扳指,每回脑中一想着什么事,手就下意识地婆娑转动起扳指来。
大约是给景谌他们夫妻做完佩饰,她灵感喷涌,兴致勃勃地想给自己和皇上也做上一对,好歹同床共枕这么多年,总不能厚此薄彼。
她原是想做戒指的,只是前世拍戏的时候听说古代后宫中嫔妃待戒指寓意“戒身”不适合侍寝的意思,这时代她倒是没听说,不过换一换,做双扳指也好。
她在让夏槐送去的掐金丝珐琅小方盒里头将两个都放了进去,还附赠了一张小纸条,明明白白的说,如果他喜欢的话就先将男款地给自己戴上,而后在将小的那只带回来给她,若是他不喜欢不带,那她留着也没什么意思,索性全数给他留着做纪念。
狠话撂下了,因此当晚皇帝过来时候,乔虞第一眼就往他手指头上瞄,结果两只手的大拇指都是空落落的,不光她送去的白玉扳指,就是他原来用惯了的那只翡翠盘龙扳指都不见了。
小脸瞬间耷拉了下来,皇帝看得好笑,把宫人们都打发了下去,上前拉起她的手:“见着朕来就这幅表情?不欢迎么?”
乔虞颇为哀怨地望过去:“您拒绝了我一片心意,我伤心一会儿还不行?”明眸水涟涟的,就差控诉他是负心汉了。
皇帝失笑着从袖口处掏出个小方盒来:“朕想着既然是你送的贺礼,朕就拿过来让你给朕带上,免得你回头再说朕敷衍你。”
乔虞眼睛瞬间亮了起来,方才的黯然消失无踪,“好啊。”她拉着他过去坐下,从他手中拿过盒子打开放在桌几上,纤指捻起大的那枚扳指,素白的小手向上一趟,冲着他扬了扬,“手给我。”
皇帝笑意柔和,顺着她的意将手递了过去,见她肃着脸,十分认真地捏着他的手给他套上戒指,温热熟悉的触感从指腹传来,原本是指使她的意思,不知怎么,心头反而涌上一股奇异的暖意。
“好啦,”乔虞笑眯眯地欣赏着他手上的扳指,白玉色泽温润、凝脂细腻,衬在他的骨节处,恰到好处地中和了几分凌厉,“真好看。”
皇帝还没说什么,她十分坦率地将自己的手递了过去:“哝,轮到您了。”
皇帝挑了挑眉,念着她方才乖巧的模样,便也没计较,从盒中拿起小号的扳指同样套在她左手的拇指上,她的皮肤比起他来,不知白了几度,同羊脂色的玉相得益彰、浑然一体,连着她手指关节处细长的纹路也仿佛在玉色温和的滋润下化作无形。
乔虞笑弯了眼,凑近将两人的手握到了一起,“瞧瞧,果然很相配?”得意洋洋的语气令人忍俊不禁。
也不知说的是玉还是人。
皇帝深眸底泛起点点宠溺:“文宣夫人的生辰礼甚得朕意。”
“那下回我生辰的时候您要好好表现啊,”乔虞煞有其事地看着他,认真道:“您堂堂帝王,可不能被我给比下去了呀。”
皇帝失笑,就这样看着她,笑而不语。
乔虞继续美滋滋的去欣赏自己的设计成果来,越看越合适,拿皇帝当手摸的,古往今来估计也就她这么一家了。
那厢弥心倒是在谢徳仪处适应良好,她只是隐晦地透露了一些过往夏婕妤对乔虞使过的小手段,就令谢徳仪相信“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她坚信,她什么都没做就能引得乔虞赶尽杀绝,这么小心眼的人怎么会真心重用弥心呢?
绕这么大圈子说不定就是故意离间她们,想让她跟弥心这个谢家安在宫里的人起内讧,自断一臂。
而弥心往日在夏婕妤处耳濡目染,蒙蒙谢徳仪这种金玉其外的傻白甜还是手到擒来的,麻烦的是谢徳仪身边的两个宫女,璇玑和玉衡,瞧着年纪不大却各有手段,不好糊弄啊。
乔虞倒也没要求她在桑梓阁传回来什么消息,故而弥心规规矩矩地待了几月,璇玑二人多少才对她放松了些许戒备,不过到底防备着,突然冒出来的人,谁知道是敌是友。
因而弥心所做的,也只是在偶尔谢徳仪召她询问当年夏婕妤或者文宣夫人的旧事的时候,不动声色的离间她和豫王妃的关系。
夏婕妤是真对豫王妃连着谢家没有好感,甚至还痛恨自己归属于谢家的这一半儿血缘导致她功亏一篑,所以这会儿弥心给豫王妃送起黑锅来一点压力没有。
说的左不过是豫王妃当年借着夏婕妤的手如何在后宫兴风作浪,最后拍拍屁股把自己摘了个干净,逼得只能背了全部罪名的夏婕妤赔上性命,可谓是闻着伤心,见者流泪。
谢徳仪听着眉头越皱越深:“豫王妃不会觊觎着皇上?”她想得很简单,作为王妃,整天想着在后宫里算计这算计那,可不是对皇上又遐想,所以她们这些嫔妃都成了豫王妃的眼中钉。
“……”说实在的,弥心霎时完美的演技都崩开了一道裂痕,惊愕于谢徳仪不同于常人的脑回路,久久不能回神。
不是,你这时候不该怀疑豫王夫妇有谋逆篡位的野心,才汲汲营营把手往后宫里伸吗?
弥心艰难地咽了口口水:“豫王妃与豫王情比金坚,应该不能?”
“什么不能?”谢徳仪没好气地说,“没见着豫王同那北繇公主相处甚好嘛?都说他对豫王妃怎么情深意重,我看也不过如此。”人心有时候就是这样的,自己得不到的东西也不想别人得到,一生一世一双人,谢徳仪如何也不相信古代还有什么真爱的论调。
然而在弥心等土著看来,豫王专宠豫王妃这么多年,才有了个侧妃,还是被逼娶的,这是何等的痴心人啊。
至于北繇公主之前有孕一事……那你把人娶进来总不能干放着是不是?多羞辱人。
弥心忍不住抬眸奇怪地看了谢徳仪两眼:说得这般肯定,难不成知道什么内情不成?
好奇归好奇,弥心还是调整了面上的表情,将在心底打好的腹稿说完。
谢徳仪对豫王妃本就没有多少信任,加上弥心一句句暗示豫王妃是瞧着她有可利用之处才蓄意接近,若是任由她摆布,最终只会落得夏婕妤那般的结局。
最近豫王妃确实来的勤,她虽然不能随心所欲的进宫,但偶尔往宫里传几封信还是没多大难度的。
就在弥心在谢徳仪跟前上完眼药后,好巧不巧,第二天豫王妃的信就送过来了,信中的口吻因着急而显得有些严厉,质问谢徳仪到底犯了什么错才逼得皇上将她禁足了,对她在这种关键时候还为家族添麻烦表达了极大的不满。
什么关键时刻呢?前朝王家两派相争,各有损伤,正是谢家蛰伏十几年东山再起的时候,原还指望有谢徳仪在后宫中吹吹枕头风来个里应外合,这下可好,她把自己作禁足了,也不知道皇上会不会迁怒谢家。
然而这些政治素养、家族观念谢徳仪是没有的啊,她还十分委屈,自己遭人陷害落魄至此,豫王妃作为娘家人,不同仇敌忾安慰她就算了,话里话外还指着她没脑子拖后腿,也太过分了。
谢徳仪倒不至于那么没脑子,短短两天就把对弥心的信任值提拔到跟璇玑玉衡一样的高度,跟豫王妃通信这回事,也只有她们三人知道。
“你们看她这是什么意思?指着我不为谢家着想?她身为王妃,被个侧妃压在头顶上,她不丢脸么?”谢徳仪也是气急了,最近就没舒心的事儿,处处受气,磨搓得她明艳的脸都老了几分。
自上回北繇公主小产后,豫王妃的名声算是一落千丈,一方面是因着侧妃在她院子里流产,不管是不是故意,一个失责就足够她丢了体面,另一方面是北繇公主没了孩子后,更加豁出去了,常常当着外人的面就给豫王妃没脸,伤敌八百自损一千,豫王妃名声差了,她自己的名声也跌落了谷底,要不是身份特殊,加上之前小产赚取的同情分,早就被赶下侧妃之位了。
璇玑也无法,心里觉得即使豫王妃用词不当些,但表达的用意是有道理的,可这时候谢徳仪也听不进去啊,只能婉言劝道:“您知道豫王妃处境不妙,言辞间激烈了也是可以理解的。”
谢徳仪一听更气:“那我的处境就好么?天天抄书,我这手腕都快断了,也不见皇上看一眼……”说着说着,眼眶就红了,不管前世今世,她是未受过苦的人,如今皇上冷待,皇后不管,膳房拿来的膳食一顿比一顿差,想想也知道下月去内宫局拿来的月例是个什么样子的。
璇玑和玉衡听着都心疼,玉衡也道:“主子,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皇上虽罚您,但也未尝不是护着您,给文宣夫人消气,若不然,皇后娘娘早就该找上门来了。”
谢徳仪啜泣声一顿,是啊,之前皇后还说要她交上能给乔虞定罪的证据才肯放过她,现在她被皇上禁足,就是皇后宣召,她也出不了桑梓阁,至于皇后亲自过来……她病重着,等她慢慢养好身子,这次的风波早就过去了。
“这么说……皇上是为我着想才禁了我的足?”谢徳仪憔悴的面容骤然焕发出极致的光彩,“皇上心里是有我的?”
璇玑和玉衡只能硬着头皮说是,能让主子重新振作、不至于稍撩拨就暴起发怒,她们只好利用主子对皇上的心意了。
想开之后,谢徳仪再看豫王妃的信就没有那么郁躁了,“你们说,我还要给她回信么?”
豫王妃看不起谢徳仪,这么些年还在德仪的位分上,也没生出一儿半女来,能有什么用?
而谢徳仪也不一定看得起豫王妃,一手好牌打得稀烂,真是浪费资源。
两看相厌的事儿,做出决定就容易多了。
不顾璇玑玉衡的劝阻,谢徳仪畅快地将信给烧了个干净,转头又写了封信寄回家中,语调甚是委屈,既说明了自己被陷害禁足的始末,又表达了对豫王妃责问之言的难过,还诚恳反思了自己为家族带来的麻烦的歉意。
装白莲花谁不会啊?
谢徳仪这封信寄出去,没过多久,豫王妃就从家中收到了消息,怒气上涌,暗自咒骂了一番她那个没脑子的堂妹,得知祖父已经回信教训了谢徳仪一顿,心头这口气才出去。
结果没两天,北繇公主那边又出幺蛾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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