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是上回尝到了甜头,北繇公主又进宫告状了,皇后正在病中,她便求见太后,这回倒不是冲着豫王妃来的,而是控诉今年选秀后刚入豫王府的两个侍妾对她不敬。
据她所说,那两个侍妾对她有类似“小国公主也敢端着身份在王府中猖狂”的不敬之言。
这两名侍妾一个姓苏,一个姓温,家中不算什么名门望族,皆是出身寒门的朝中要员,官职不高,却前程似锦,比起北繇公主这个徒有身份的侧妃确实有底气的多。
太后原本懒怠管这些家务事,无奈北繇公主连着三天按时按点来她这儿哭诉,看着她的眼神中满是真挚求组,口口声声:“太后娘娘您这样慈爱和蔼,就像是塔娜的亲生祖母一般,您一定会为塔娜做主的对不对?”
这么一个风情独韵的美人楚楚依赖的望过来,不是男人,这心里也酥了大半。
太后无法,最后只能将豫王妃又宣了进来,谁叫她是王妃呢?
这回也不知道豫王是心疼豫王妃,总之是跟着豫王妃一起进宫的,还当着太后的面,当众斥责了北繇公主因着家务小事打扰太后休息,实在太不成体统,连累他也跟着不孝,按着她就要给太后赔罪。
然后北繇公主就炸了,泪眼朦胧,失望而哀伤地对着豫王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的负心汉本质一番控诉,然后抹着泪就从慈宁宫跑了出去,这般豪迈的举动连着太后和豫王在内的众人都愣在了原地。
这北繇人的性情……跟大周的还真是不太一样哈……
场面一度极其尴尬。
消息不一会儿就在宫中传开,乔虞知道后感觉自己错过了一个亿,谁能想到在规矩森严的皇宫还能有机会见着真人版言情剧呢?她真该对太后多殷勤点才是。
“然后呢?”她津津有味地停下来,“北繇公主跑哪儿去了?”
夏槐笑道:“其实也没跑多远,就出了慈宁宫而已。北繇公主到底对宫中环境不甚熟悉,不敢跑远了,就在周边等着豫王出来找她呢。”
这个时代敢像她这么作的女性寥寥可数,偏偏豫王还吃这一套,真就出来找她了,哄了好一会儿才将人劝回去。
“听说好巧不巧还碰上了出来散心的王嫔,”南书补充道,“把北繇公主当成了新入宫的嫔妃,好一阵讥讽呢。”
“是么?”乔虞饶有兴致地笑开,“关了这么久,王嫔的性子倒一点儿没变。这事儿最后怎么结尾的?”
“太后娘娘不过就是让豫王妃好生劝着北繇公主,最后也不能如何,自己府中的事儿只叫他们回去自己处理就是了。”
乔虞叹了一声:“宫里怎么没有像北繇公主这样有趣的人呢?”说起来她和谢德仪的脑回路有点像,却能比她更放得开,若不是手腕上的预警,北繇公主倒更像是从现代穿越过来的。
“听说豫王挺宠爱她的?”她好奇地问。
夏槐想了想:“比起豫王妃自然不算什么,不过是豫王府中唯一的侧妃,地位自然不凡些。”
“那还有侍妾敢对她不敬?”
“这奴婢就不知道了,”夏槐笑笑,“许是豫王妃故意抬了两人与北繇公主相争?王府内宅的争斗也不过如此,就是没有豫王府这样闹得满城皆知的。”
乔虞扑哧一笑:“可不是,你要找着像北繇公主那样胆大的也难。”连她都自愧不如。
刚入京就敢拒绝皇帝、当众向豫王表白非君不嫁,这是何等的胆气啊?想想皇帝之前提起过这北繇公主并不是真公主,只是从臣子里头选出来充数的,乔虞越发好奇起来,不知她是哪儿养成的底气,竟是谁也不怕。
说说对豫王如何情深相许,但这些事儿闹出来,治家不严,妻妾相争,豫王便是头一个没脸的。
这北繇公主,还真是个谜啊。
没过多久又是一年万寿节大宴,随着年幼的皇子和公主们日益长成,太和殿内的座位也日益多了起来,今年的寿宴,皇上下旨,只有妃位以上的才准出席。
当然,陆修容是唯一例外的。
嫔妃之下,便按着皇子们的排序依次入座,再往后就是公主和驸马,乌泱泱挤满的偌大的太和殿,令人不由感慨一句人丁兴旺。
在皇帝率先举杯致词,借着由前至后,依次先皇上贺寿献礼。
后宫的娘娘们每年送的也不过就那几样的东西,倒是后头皇子们的寿礼更让人期待。
二皇子最为年长,率先起身走至殿中央跪地举杯,贺词过后,皇帝也很给面子的饮了一口酒,之后二皇子献上一尊由极为难得的天然玉石制成的玉九螭璧,圆形中空,浑体无暇,玉上浮雕是九条螭龙。
依着二皇子的意思,这九条螭龙便象征着他们兄弟几个,戮力同心、携手共成,为父皇分忧,助大周昌盛。
用意极好。
皇帝果然龙颜大悦,张口便赏,还大大夸奖了二皇子一番。
三皇子献上的是自己亲手所写的百寿图,称不上稀罕,一片心意难得。
五皇子送了一盘刻着万年青的金寿桃,图个寓意吉祥。
六皇子的寿礼是一盆他自己精心培育的珍稀花种,据说常人守上三年都不一定能见着它开花,可一旦开花却能纯美清滟如同月下仙子、美不胜收,故而又名水中月。
如他所说,原本临近万寿节,此花仍旧不开,心中已经放弃了,没成想就在凌晨子时、万寿节当日,水中月款款绽开,可见是父皇本身的圣威积重、福德深厚。
偏偏六皇子神情端肃,一溜烟好话说起来,放在别人身上容易被想成溜须拍马,从他口中说出来却分外真诚、使人取信。
饶是皇帝没多少文艺细胞,对这些花花草草也不甚在意,听完六皇子这番话,心头别提多舒畅了,一挥手,比前头五皇子的多了近一倍,都能跟二皇子比肩了。
七皇子呈上的是一副堪称无价的古画奇珍。
也不知是不是打听出文宣夫人年年送皇上的寿礼都是她亲手画的画,皇帝爱画的名声就传了出去,前头就有好几个嫔妃娘娘献画的,却一句称赞都没得到,令她们都不由怀疑起来文宣夫人的画技是多高超才引得皇上情有独钟?
当然,前头那几幅画的价值加起来都比不上七皇子这幅的一个角。
皇帝笑盈盈地收下,按着份例赐了赏下去。
接下去的八皇子和九皇子,因着才刚大婚,先是携着皇子妃行大礼恭祝皇帝寿辰。
八皇子的寿礼是一大篮子零碎的小东西,被镂空掐金丝的绡纱包裹成手套的形状,正前方印了个寿字,上头系了条红色滚金边的长带子,让人一看便觉得喜庆。
照他的意思,这里头装的都是他吩咐人在大周的东南西北四侧,各挑了两个地域代表性较强的州县,短则一月,长则三月,千里迢迢送各处收集的能体现当地特色的物件。
大至饶州的青瓷,福州的竹纸,小到南北相差甚异的五谷杂粮,样样都体现出了当地的民风民俗,最底下还有一本厚册子,不光对上述物件进行了详细的说明和解释,后头还附着了不少讲述不同地方气候地形、风土人情差异的细则。
八皇子称,既然父皇忙于朝政,无暇微服私访深入了解大周广袤疆土中各地百姓,献上这样一份寿礼,也是希望能让皇帝感受一下,在他统治下的大周百姓过着怎样多姿多彩的生活。
皇帝起了兴致,当场让张忠展开,随意挑了几样问他,八皇子过眼就能说出其产地和优异之处来,皇帝开怀之下,不光大赏了他,连着乔虞都沾光得了一个吉鸟衔芝紫玉如意。
乔虞黛眉微动,笑盈盈地起身谢恩,刚一低头,上座透过来冷厉的视线照着她头皮都有些发麻,想也知道是谁。
皇后如今对她已经是欲除之而后快,今日落在她身上的目光比九皇子还多。
殿内又都是眼观八方的聪明人,多多少少都察觉了皇后对文宣夫人的敌意,不过更引人注意的是皇后如今的状态。
自生下六公主后第一次现身在大庭广众之下,精神气非但没有恢复过来,反而愈加消瘦冷然,在浓妆遮掩之下,皇后面无表情地模样让不少人心生疑窦,到底后宫中发生了什么,让皇后娘娘都顾不得面上的和谐了。
难不成真是重病在身,无暇顾及?
八皇子退下后,就轮到了最后一位,也是身份上最尊贵的九皇子,众人相继将视线移到了殿中。
虽然九皇子病弱之名在朝野内外都不是秘密,但乍然见到九皇子身形纤瘦、脸色苍白,年长一些的官员不由想起了先帝那会儿,当今太后说出的嫡子,心里就是咯噔一下。
嫡子身弱,势必会引起其他几位皇子的争斗之心,尤其九皇子年岁最幼,实在没有多大的优势。
前头皇子们献上的寿礼都非常得圣心,尤其是二、六、八三位皇子,皇上赞赏之意丝毫没有掩饰,无形之中就给九皇子带来了不小的压力。
九皇子献上的寿礼是从奉国寺中请出来的一尊金佛,听说已经供奉了百年,还是九皇子亲自上门,百般恳求,在奉国寺中不眠不休祈求三天三夜,住持方丈才为他的孝心所动容,同意将金佛交于他。
随着特制作的檀木匣缓缓展开,一缕缕金光从中倾泄出来,佛身遍体通金,浑然天成。佛以禅定坐与莲花台上,面相圆润,笑容以持,慈悲肃穆,不怒而威,周身散溢的金光宛若清心无垢的圣光,恍然如生,连着空气中都仿佛飘散着淡淡的莲香。
殿中有一瞬间的寂静,众人敬畏、赞叹的目光纷纷凝聚在九皇子所捧的那尊佛像上,赞美之言不绝于耳。
乔虞不经意地抬头,正对上皇后投过来不屑傲然的目光,她微笑着从她举了举酒杯。
啧,皇后这也太等不及了。
突然,不知道是谁说了一句:“咦?我怎么看着着佛像上有条裂纹啊?”
人人皆是一惊,凝目仔细打量过去,而后便是骇然。
佛像上,在佛敦厚温和的脸庞上,一条细细的裂痕从右眉贯穿全脸,一直眼神到左脸鬓角处,将整张脸分成了两半,平白有些恐怖。
“这、这是亵渎佛祖啊……”
这时代信神信佛的人不少,就算有不信的,抱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态度,日常遇着事总去寺庙里拜一拜,祈求上天保佑。
乔虞见着皇后手一抖,酒杯撒了大半,脸色惨白地看着殿中有些不知所措的九皇子,不由低下头,暗自思索。
眼看局面就要控制不住了,九皇子面上凝出密密麻麻的冷汗,扑通一声跪下:“父皇,儿臣从奉国寺中将金佛请出来的时候还好好的,细致检查过才想着以此为寿礼,祝贺您万寿无疆……怎么会变成这样?”
嫔妃们敛声屏气着低下头,皇子公主们安静得待在座位上,一个胜一个的乖巧,其余的宗室皇亲、文武百官更不敢随意支声,气氛就这样陷入了尴尬的冷寂中。
良久,皇帝沉声道:“不过是一尊佛像,真佛无形,真法无相,天地间何止亿万个寄身之所,回头朕着人在奉国寺中重建一尊金佛像,同这尊金佛一起,留在奉国寺中传承佛法,庇佑众生。”
语调轻缓,听着并不像气急了的样子,在场的众人都松了一口气,佛祖要怪罪那还是后话,皇上要是大怒,说不定当场就有人得掉脑袋。
“皇上说的是,”皇后柔声附和,笑意中还能隐隐看出一丝勉强,“都说心中有佛,万物皆是佛,佛祖又哪里在乎佛身是金是银呢?再说了,佛家本就是普度众生,九皇子也是不防才使得金佛有异,佛祖就是要怪罪,自然不会迁怒到皇上和九皇子身上,冤有头债有主,谁做的承担着结果便是。”
后边这句话听着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思。
既然帝后都表态了,谁也不会没眼神的上纲上线,坐在九皇子之后的大公主就极为活跃地主动起身,妙语连珠,几句话就将落至冰点的气氛又重新热了起来。
乔虞见皇帝看着她的眼神又重新柔和了下来,不由暗叹,这偏不偏心差得也太大了,大公主嫁到王家几年,皇帝就跟忘了她往日犯的错一般。
指不定都把罪责归到死去的安修仪身上了,他疼爱的女儿就又是清清白白的了。
不过九皇子这事儿要说没有别人在背后捣鬼,乔虞也是不信的,只是皇家的人别的不说,表面功夫一个赛一个的厉害,她一圈扫视下来也没发现什么不对,倒是皇后,瞄向她的余光越发尖锐了起来。
乔虞默然,万万没想她居然还有给别人背黑锅的一天,这滋味也太不爽了。
今年的万寿节就在一片面和心不合的笑语晏晏中圆满落幕,皇帝晚上也没有往坤宁宫去,而是自己歇在了太宸宫。
九皇子的这事儿明面上是风平浪静了,实际上暗处的惊涛骇浪才刚刚起了一个头。
翌日八皇子下了早朝后,就直接往灵犀宫过来了。
正赶上乔虞起来,母子俩难得可以坐下来一道用早膳。
“娘,”在外头端得挺好,在乔虞面前放松了许多的八皇子也顾不得那些规矩礼节,“您知道昨晚九弟那是怎么回事么?”
乔虞漫不经心地说:“我能知道什么?就是什么都不做皇后都已经怀疑到咱们母子身上了,我要再有动作,皇后没准都敢去你父皇那儿告你我一状。”
八皇子皱了皱眉:“皇后……真的身子不行了?”他昨晚见着都吓了一跳,瞧着比过年时候看又瘦了一圈,这才过去多久。
乔虞笑着瞥了他一眼:“皇后也就是一时陷入了死胡同,你要真觉得她成拔了牙的老虎,那是你想得太美。”
“只要九皇子在一日,皇后就有一口底气撑着,倒不了的。”
在皇帝确定最后的继承人之前,这个嫡子是无论如何舍不掉的,不然其他的皇子们都能变成闻着血腥味的鲨鱼,相互之间厮杀不止,即使最后剩下一个,也是伤痕累累。
万一还同归于尽了呢?
皇帝自己就是走这条路过来的,不会让他的儿子们重蹈覆辙。
乔虞抬眸好奇地问他,“怎么?你猜着是谁暗中毁坏了九皇子的寿礼?”
八皇子放轻了声音:“昨夜事发突然,九弟背后靠着王家,精心准备要呈献给父皇的寿礼都能被人动了手脚,我也惊了一下,没来得及看清是谁挑的事,但随后父皇开口为九弟揭过这事的时候,我看了一圈周围的兄长,二哥端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颇有些不忿之意。”
“二皇子?”乔虞拧眉,“淑妃向来低调,就这协理后宫都没轮着她,容家跟不能同王家相比,二皇子难不成还有藏着的底牌没露出来?”
“二哥自持长子,除了对九弟,其他几个弟弟都不怎么放在眼里。”八皇子思忖着说,“以前还有个三哥能与他相争,但自从三哥生母离世,交给德妃寄养后,性子仿佛变了许多,对着二哥的挑衅也跟没听懂似的,脾气好得出气。”
“三皇子倒是被安修仪教导的圆滑精明,能屈能伸,不光对着二皇子,就是对着六皇子,对着你,不也是好兄长的做派么?”乔虞笑道,“他日子过得也难,德妃固然看重他,碍于身子原因,却不能为他添多少助力,你们兄弟几个,也就能跟五皇子比比了。”
“不过你之前不是说三皇子有个纵宠的侍妾?我还想着他难得有任性的时候,现在看来,想必这心里憋得气都发泄在自个儿府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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