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尽夏听言作势要挣扎,小动作传至唐琮一双手上,又被强行制止。“你就不能老老实实地听话么,折腾来折腾去地都快要把小命耗尽了。你自己不心疼自己,本王还心疼呢。”
这番话说得哀怨大于埋怨,奈何吴尽夏脑子一时未转过弯来,只能张嘴傻兮兮地吐出了个:“哦。”
可算是没逞一时嘴硬,将他的关心驳回来。唐琮面色渐软,附在肩上的手劲放松,俩人均未再言语。缓了一阵,吴尽夏才默默道了谢,气氛没来由地尴尬起来。
“客官,药熬好了,可方便给您端进来?”客栈老板娘轻轻敲着门,打破了室内尴尬。
“进来。”唐琮高声应了一声,又低低问道:“自己可能坐住?”
“可以的。劳烦王爷了。”吴尽夏嗫喏道。双肩力度撤离,这才慢慢缓出一声叹息。
这日子,怎么一天比一天过得紧张。
老板娘应声进门,将饭菜粥药尽数摆在食案之上,这才巧笑开口:“奴家方才去趟医馆,问了下夫人病的情况,才将这药熬到正好。本店虽然小,但也五脏俱全。大人如果需要什么,直接吩咐便是,不必同奴家客气。”
说完,眼睛往屏风处瞟了眼,又低下声来悄悄说道:“女人就喜欢哄着,大人别忘记这句话就成。”说完躬了身退了出去。
哄人这事儿,唐琮更是一点经验都没有。平日里他从不近女色,如今守得云开见月明,却碰到了一个非常难搞的。
长安城那个后宫自然不用说,十二位妃嫔夫人们日日上赶着见圣上,不用哄着自然会去。同僚们又个个惧怕远离他,自然也不会将自家的夫妻之道闲话与他。唯一亲近的骠骑大将军,相亲了八十次竟没有一次成功,哄人的经验没有,吓人的经验倒是一箩筐。
小王爷忽然觉得甚为挫败,暗自琢磨是否要去藏书阁寻些相关书卷查阅几番。
唐琮与老板娘攀谈之间,吴尽夏迅速起身擦拭了身子。此时听见房门重新阖上,又慌乱地拉扯衣服欲穿上。手忙脚乱间,下裙却掉入水桶之中,她“啊”得惊呼一声,却找来兀自琢磨的小王爷。
听见脚步声,吴尽夏连忙制止:“别,别过来。我,我要换洗衣物。”见屏风后的人疾步止停,这才搭着小心问道:“小的衣服湿透了,劳烦王爷将小的金色布包递一递。”
屏风外的人听言,将外袍褪下,顺手搭在屏风之上,扔下一句“先披着,等本王片刻”,便快步开门关门消失于亭廊之中。过了半刻,矫健身影重新归来,手里拿着两个沉重的包袱,重新踏入房内。
吴尽夏见一双手托着一个沉重米色包袱伸进屏风之中,有些迟疑。“王爷,这不是小的那个包袱......”
“本王让令一令二准备了些女子常用之物,里面有换洗衣裙和贴身小件,还有一些胭脂水粉花钿香囊,你先凑合用罢,等病去了再去添些。”
“使不得使不得,您将小的布包递来就行,里面有......”
“本王,将它扔了。”唐琮抢话,说的很是坦荡。
“......”
吴尽夏那个金色软布包内有两套常穿的素袍,因想着男子身份走江湖更能得心应手些,便未准备旁的女子妆饰。小王爷见之甚感嫌弃,尤其那难缠的束胸带更是碍眼,于是除却几张方子和银两,其余的尽数扔了。
她心中暗骂了几句,可又不敢出言得罪,只能苦着脸穿上肚兜并套了素色衣裙,慢慢挪出了屏风。
唐琮自然是满意,点头招呼她食饭吃药,末了又不顾反对,将人抱上床榻。这才唤来伙计换水,速速净了身。折腾完了,已过了三更天。
吴尽夏躺在床上闭眼假寐,心里没来由的紧张。虽说昨日是自己心甘情愿纵容所致,但今日同床共枕,再加上手无缚鸡之力...且这小王爷一张假面,根本看不出内里心思。她越想越觉得自己脑子似乎是被胖驴踢过,不然怎么会巴巴地往火坑里跳。
唐琮吹灭烛火,躺在床榻一边憋着笑意。旁的眼色,他或许不会看,但弄虚作假的行为,可是闭着眼睛都能戳破。此时吴尽夏眼皮微颤,呼吸起伏不定,翻身的动作也很刻意,十足为假寐界的失败案例。
本欲不想拆穿,可身侧人翻来覆去硬是在床榻之上烙起了馅饼。唐琮倦感袭来,伸手便将人禁锢在怀前,低声凶道:“老实睡,不然僦钱都由你出。”
僦钱即住店费用。十二两银,足够给几位妆工发月钱。如今赚钱不易,她可不是陶渊明,才不管骨气为何物。况且银两可比五斗米更诱惑,哪怕庸俗地折了腰也稳赚不赔呀。
想及此,吴尽夏缩着身子窝在双臂之间不敢动弹,脑子回想着白匚楼日常趣事,渐渐于沉寂中睡去了。
**
老话说的好,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这一病,竟然虚耗了七八日。吴尽夏断断续续烧了三四回,连咳带喘地熬过了前三日,到了后五日用药吊着才渐渐复原。这日,她坐在泾州府院后院西厢房中看书,一个伶俐的小丫鬟挑帘进来,巧笑请安。
“吴姑娘安,王爷托婢子给您带话。午时会带您出府,让您准备准备。”
吴尽夏放下书册,起身问道:“王爷现在何处?”
“回吴姑娘的话,王爷与城主大人在政堂说话。您收拾妥当后,婢子便带您过去。”
二人从同福客栈搬进了泾州府院已有七日,她因一直养病未曾出过府院大门。小王爷则日日与泾州城主谈政要,除了一日三餐与她同吃,旁的时间倒不过多打扰。吴尽夏自然乐在其中,省去住店银两不说,关键是还不用陪.睡。吃喝不愁自由自在,日日过得快哉。
吴尽夏点头谢过,坐在铜镜前束髻,暗自揣测小王爷此番用意。
泾州城主典旌是前朝元老,因忍辱负重潜在敌营六年之久,最终为轻巧夺宫立下大功,所以备受圣上青睐重用。但因年事已高,又异常想念家乡,于是圣上特批回其回泾州养老,顺便管辖一方水土一方民。
唐琮也尤为尊重这位老者,因此当他醒来推开房门见到守株待兔的典旌时,只能听其游说搬进了府院。不过,小王爷也存了私心:一方面,府院环境适宜吴尽夏养病,另一方面,他也正好跟着这位有名的“妻管严”学学经验。
典旌这个老家伙从前官职刑部,男女自由择偶这道律令便由他亲手设立。当初这道律令被实施,被朝野批为离经叛道广受非议。唯独他乐滋滋地将爱慕十几年门不当户不对的寡妇迎娶进门,心满意足地当了一把以身试法的先行者。
身经百战的军师在旁,哪有打不赢的仗。唐琮打定主意,日日召典旌前来问话。
“老师,今日不谈国策政事。与本王讲讲你与老夫人之间的趣事。”唐琮一句尊称说的一本正经,端着一杯香茶,准备开始听讲。
瞧着唐琮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典旌气得吹胡子瞪眼。小王爷入府这些时日,虽日日聚在政堂内叙话,却从未谈过半句泾州政事,成日端着杯茶嚼舌自己那点黑历史,委实让人气愤。
可气归气,典城主却不敢违抗命令,只能将自己与夫人相遇相知相求的故事重复第八遍。一边讲还一边看眼色,生怕蛛丝马迹之间惹那阎王脸不开心,与那建康城主松墨一般白白丢了性命。
唐琮越听越觉得索然无味,典旌这个老家伙日日将自己美化,今日竟然敢于潘安齐名。坊间传言他惧内、粑耳朵一事竟是半句都不肯透露。听到忍无可忍之处,他皱着眉头,直截了当地将话打断。
“别废话,赶紧说有何哄追女子的绝招。”
作者有话要说: 一日,唐小王爷在藏书阁翻书,年过半百的太史陪同一侧。
王爷:“有没有《爱情三十六计》?”
太史摇头。
王爷:“《修炼爱情》呢?”
太史继续摇头。
王爷:“《告白气球》总有?”
太史依旧摇头。
王爷:“......什么都没有还敢叫藏书阁!”
太史颠着小脚捧来一本书:“王爷,《单身情歌》了解下?”
王爷吐了一口老血,卒。
☆、泾州巧遇冒牌货
近九月, 已至暮秋。泾州平原如镜, 不如长安三面环山, 阵阵秋风吹过,挟裹的冷意催人眼酸。吴尽夏裹紧狐狸毛坎肩, 跟随小丫鬟绕过蜿蜒曲折的后院, 又穿了几座亭廊, 才见一对忘年之交站在政事堂门口相谈甚欢。
“王爷,婢子带吴姑娘过来了。”随行的小丫鬟快跑了几步, 脆生生地与唐琮禀告。
不知聊到何事的二人双双停下话茬, 存留着笑意扭头望了过去。
“见过王爷, 见过城主大人。”吴尽夏习惯男子做派, 双手作了个揖。瞬尔,似乎发觉与她一身装束不合, 又收回双手追加个女子礼。
见之, 典旌觉得甚有意思,于是笑道:“早就听王爷提起你, 是个实打实的妙人。今日一见果真如此。难怪……”话未说完,眼神却瞄向身侧,有些不言而喻的玩味之意。
难怪什么?吴尽夏眉头一皱,站在原地等着后半句。一阵冷风吹过, 她哆嗦了一下, 却只闻笑声未有半个字眼飘来。她稍微抬眼,正好望见典旌那个老头背手朝着唐琮挤眼睛,一脸的不怀好意。
这老头后半句的意思不用揣测便能知一二, 于是低头装糊涂。
“城主大人,您的眼睛……可又病了?”身侧的小丫鬟关心急切,见状忙举着帕子跑到自家大人跟前。“奇怪啊!夫人明明说,您的眼睛唯有见到貌美的女子才会犯旧疾呀,今日怎么见着王爷也犯了呢?大人快蒙上帕子,免得愈发严重。”
小丫鬟口无遮拦,典城主老脸一红。
唐琮原本被肆无忌惮的眼神揶揄地不自在,此时却兴致盎然。“哦?本王竟不知老师有这等旧疾,改天请御医过来看诊。‘桃之夭夭,灼灼其华;白茅纯束,有女如玉’,本王希望老师可以早日重温此等佳景。”
小王爷乃大唐顶级笑面虎,嘴巴可是惯常的毒。典旌原先吃过不少亏,本以为此番抓住了小把柄,可以一洗前耻将瓜落吃个饱,却未想到还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王爷说笑了。您快去忙,臣不打扰了。”
说完一溜烟地追着前去报信的小丫鬟,嘴里还不忘喊着“夫人我没病。”
吴尽夏站在一旁看了场热闹,此时见着唐琮朝她走来,又行了一个礼。“王爷,您找小的来有何事?”
“今日天气不错,我们出府溜达溜达。来泾州八日有余,一直在府院呆着,无聊地都快长毛了。”唐琮心情不错,说话间眼角挤出了好看的笑纹。“还有,出门在外不用尊卑称呼,免去那句‘小的’。”
“是。”吴尽夏也懒得装,利落地回了。
泾州毗邻长安,是胡商聚集最多的城池。大唐虽与西域互通有无,但胡商地位尊卑不同,长安城固然商贸繁华,但仍旧择名望大族而入,一般的胡商只能退而求其次,在泾州摆摊售卖糊口为生。
正是因为胡商频繁往来两地,泾州城内街旁两侧的商铺多颇有西域特色,所卖物件也形状各异新鲜有趣。小王爷与吴尽夏溜达了半个时辰,便已被琳琅满目渐欲迷了眼,物件塞了满怀连走路都越发艰难。
不过,满怀的却不是吴尽夏,而是自诩力气大的小王爷。
“我们进来歇个脚。”沿街一个小茶铺中有个空桌,吴尽夏眼尖,急忙窜了进去,招手叫小王爷跟上来。
唐琮左右避着挤来挤去的人群,一张脸早已改了恬静淡然的表情,既嫌弃又窘迫非常。
典旌那个老头子,陪女子逛街哪是什么妙招,明明是损招一个!
唐琮坐下猛灌了两口茶,这才缓解干渴的喉咙。眼瞅着桌上摆着一捆捆所谓西域名药,便恨的牙痒痒。满大街的女子,不是购置布锦罗衫,便是手捧珠钗粉水,唯独他面前这个,看见一家药铺便挪不开步,买点也就算了,偏偏要成捆成捆的抱,竟没有一处像个女子样。
“唉……”小王爷默默哀叹,怎么就喜欢个这样的呢!
吴尽夏左手拿着瑞麟香,右手捧着纳兰提花,一副情人在眼里的模样。忽闻唐琮叹气,目光抬也未抬,开口戏谑:“王爷可是累了?您可是叹了许久的气了。您身份贵不可言,这等苦累活定然是做不来的,不然我们一会儿招个马车,将您送回府院?”
“本王是心累。”唐琮无奈摇首,三天不打又上房掀瓦。
听言,她倏的一惊,眨眼间又恢复如常。“既然心累,您为何还拐着我往泾州跑?”
目光炬炬。吴尽夏眼波如褐,平静地像一池死水。
唐琮心底涌出一股烦躁之意。泾州之行,她总趁着他示软的时刻,攻其弱点。虽从未刻意表示过拒绝之意,但每每逼问均是利害之处,让他不得不吞下一口口闷气。此时更甚,明明心里和明镜一般,却明知故问,偏要惹急他,逼他放弃。
尺蠖之屈,以求信也;龙蛇之蛰,以存身也。唐琮兀自沉心静气。片刻后,才开口将缘由道来。
“太后寿宴,朝堂休沐十五日。本王本欲趁此机会带你至边疆寻雪莲,却未料你身子如此之弱,竟在泾州耽误八日。眼下休沐时日所剩不多,寻雪莲是来不急了。你若能在泾州选些需要的香药草也是好事,本王接下来继续陪你便是。”
一番话说的体贴至极。吴尽夏心肝没来由地颤了颤,原本已组织好的语言被堵在舌尖,却没了足够胆量说出来。
“王爷,谢谢您。”想来想去,也唯有一句感谢能挽回一丝愧疚之感。
吴尽夏低下头,指间捏着一片花叶,似乎在自我挣扎。唐琮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不在意地回了句:“不用客气,改日休沐再带你去。还有一件事,本王与你商量。”
吴尽夏假装未听见“商量”一词,抬起头来认真问道:“请王爷明示。”
唐琮见其一副板正模样,也未计较。“本王打算在泾州逗留几日,随后再回长安。典城主为我朝重臣于我有恩,近几日受其照拂,本王有些过意不去。两日后便是典夫人生辰,你我不如送些寿礼,聊表心意。”
典夫人人美心善,有颗菩萨心肠。吴尽夏因风寒困于床榻之时,典夫人日日至后院探望,关怀备至悃愊无华,理应感恩戴德。
“理应如此。时候尚早,王爷与我一同去挑选。”
深庭后院的夫人,除了绫罗绸缎胭脂水粉之外,也没旁的热爱。吴尽夏打定主意,与唐琮租了马车,便往街市深处弛去。她一早便听小丫鬟说,泾州的美椋斋水粉铺子远近闻名,此番赶去既可以备寿礼,又刚好可以讨教一番。
行至泾州城心,老远便看见一颗粗壮的胡杨树。吴尽夏与听小丫鬟打听过了,这美椋斋便在胡杨树旁边。吴尽夏心喜,忙催着车夫趋至跟前。人头攒动,竟与白匚楼的热闹程度不相上下。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
唐琮客气地与旁边的一位老妇攀谈,打听着这间铺子的过人之处。“这位老夫人,我与内子从别城过来。请问这件铺子有何引人之处?竟招揽这么多人前来。”
“哎呦,你们可来巧了。你们可知长安城白匚楼?”老妇得意地问道。
吴尽夏倏地听到自家名号,也未管小王爷说的那句“内子”,连忙应道:“知道的。不知老夫人为何提起?”
老妇见二人不是孤陋寡闻之人,面上的得意之色有些收敛。“知道白匚楼,那定然知道它的厉害所在,老身便不多说了。这家美椋斋,是泾州城内最大的一家胭脂铺子。他家掌柜前些日子去了趟长安,竟与白匚楼当家的谈拢了一桩生意。”
“什么生意?”吴尽夏心生疑惑,到底谈了何生意,自己竟然丝毫不知。
老妇哈哈大笑了两声,这才道:“小娘子可知白匚楼的水粉胭脂千金难买?今日你可有福喽,不用去长安便可唾手可得。”
见吴尽夏一头雾水没言语,老妇又道:“小娘子可是高兴地呆住了?没错,美椋斋掌柜的与白匚楼吴楼主谈了合作,将半数多妆品都引至泾州。小郎君,今日你可要好好表现,别让小娘子空手而归哦。”
唐琮向老妇道了谢,一把拉过吴尽夏,躲开周边闲杂。“什么时候你与别家互通了?本王怎么不知。”
吴尽夏摇了摇头,一双好看的柳叶眉皱得变了形。“我也不知。王爷,此事蹊跷,我先行进去查问。您去马车中稍等片刻,我随后便来。”说完,转身钻入人群之中。
原本紧簇的人群,因她的钻入,引来阵阵不满。唐琮见状,跟着挤进人群,贴近吴尽夏周身,捏住她手心小声劝道:“你别慌,我陪你一同去。”
吴尽夏听言,急躁之情受到一丝安抚。“有劳了。”
“你的事便是我的事,不必与我客气。”
半盏茶时间,一个小伙计爬上了胡杨树上,对着众人大喊:“大喜大喜!本铺与长安白匚楼互通,自今日起开售白匚楼妆品。样式繁多,先到先得,各位客官里面请!”
二人听言互看了一眼,随即跟着人潮涌往铺内。
待二人排至案前,吴尽夏急忙拿起一个紫色瓷盒。这瓷盒正是自家铺子为太后殿下呈上的寿礼——巧笑紫花粉。她拧开盖子,用手指轻挑一些抹在手背之上,随后又用鼻嗅了嗅。未几,才对唐琮道:
“这绝非我所做。”
作者有话要说: 昨日姨妈来拜访,没能按时码字。请各位小天使见谅~
今日努力一下,争取双更~
☆、美椋斋真假对辩
“夫铅华所以饰容, 而盼倩生于淑姿。”
铅华, 即铅粉所制之粉使人容貌增辉生色。铅, 一曰“瓦粉”,是将铅加工成瓦当形状;二曰“胡粉”, 即化铅研为糊状。吴尽夏初来大唐之时, 对当时的红妆曾有细致的研究。因前朝道家炼丹盛行, 致使铅屯留过多,不少的胭脂铺子商人便多用铅来制妆。
用铅敷面确实有它的优势。以往妆粉多为米粉所作, 其松散不易上妆、久置黏结, 是女子多为苦恼的一点。然而铅粉入妆后, 不仅能使肤色增白, 且具有极强的附着力,不似一般的水粉那样容易脱落。因此, 铅粉混合米粉、豆粉所制的“胡粉”便成了女子们趋之若鹜红极一时的首选妆粉。
“不著胡粉, 不著人面。”乃当时长安城众多女子共同心声。
然,物极必反。因铅含毒, 久用不仅能使肤色变青,也对身体有害。过量使用还会导致皮肤脱落,有生命危险。但这些,在彼时的长安尚未有人知道。
于是吴尽夏在妆粉上做了改良, 将铅粉灌入蛋壳之中大火猛蒸, 将黑气透出外壳后再使用。不仅如此,她还在妆方中减少改良后铅粉的使用分量,佐以珍珠、蚌粉替代。所作妆粉不仅建康而且增色效果极佳, 是旁的胭脂水粉铺子无法比拟之物。
但此时吴尽夏手持的这盒妆粉,却是被灌了满满的铅粉,抹在皮肤之上没有细滑润泽的触感,更别说她潜心匀入其中的芍药花香,根本没有半丝香气袭来。她定了定神,侧身与唐琮说道:“王爷,我怀疑是有人冒用名号,招摇撞骗谋取不义之财。”
“可有证据?”唐琮闻言,眉峰微皱。
吴尽夏将笃定之事细细说了,只见唐琮面上一黑,话音又沉了几分。“若真如你所说,那此举兹事体大。无良商贾不仅莫财害命,还欲将你白匚楼名号拖垮。且泾州城内的女子们都是傻了么,竟无人知晓此事?”
美椋斋的小伙计瞧着二人举着瓷盒小声耳语,不耐烦地嚷了起来:“两位客官,这盒巧笑紫花粉可是呈给太后殿下的寿礼,掌柜的此次才拿来十样。你们若有心要,便赶紧去付了银钱。如果不要,便赶紧放下,别让其他客官眼巴巴地等着。”
一个无名伙计竟然如此傲慢无礼!小王爷自然不肯忍,当下喝道:“你这厮,竟对来客如此无礼,将你们掌柜的叫出来!”
那小伙计见唐琮气度不凡,出口的尊贵之感油然而生,于是低下姿态赔上了笑脸:“这位客官,小的有眼不识泰山,不知您是泾州哪个府上的,小的未曾见过您呢?”
“我们不是泾州人士,速将你们掌柜唤出来,我有话要问。”
“不是泾州人呐,难怪面生。”原本以为是泾州城内哪个达官显贵,还想奉承一番得些赏钱。如今见二人为外乡人,小伙计不免地生起几分怠慢之意。“我们掌柜的谈下这拢生意不易,如今在家中歇着,您有话便与我说。”
吴尽夏与唐琮摇了摇头,扭头好言与小伙计说道:“这位小哥,这位郎君不懂妆粉之道,只想着人与我讲讲这盒妆粉有何过人之处,您别往心里去。不瞒您说,我二人此次前来,是专门为府上小姐们购置胭脂水粉的,如您家的妆粉真如传言那般好,别说是一个瓷盒了,再来十几盒我们都要收入囊中呢。”
她摇了摇手间鼓囊囊的荷包,装作天真烂漫状。那小伙计紧盯着钱袋子晃来晃去,已将二人看作人傻钱多的大户管家,连忙应和道:“姑娘怎的不早说,白白让小的恼怒这位小郎君了。我们掌柜的正在后堂小憩,小的带两位贵客过去?”
唐琮听言,冷笑一声。只道:“你们就是这么对待贵客的?废话少说,让你们掌柜的过来。”
小伙计不想伤了和气,白白地将两位财主赶走。当即拱手,扔下一句“稍等片刻”,转身一溜烟地去唤自家掌柜。半刻,一位揉眼惺忪的四旬老妇被扶着进了铺子,一张脸被抹得浑白,却仍掩盖不住青紫的皮里,看样子似是铅毒中毒已久。
吴尽夏冷笑,这等货色,即便到她面前谈生意,也会被拒在门外。
“是哪位客官想了解妆粉详情?”老妇开口说话,脸上的妆粉丝毫不掉。
“您便是掌柜的?”
老妇望向开口说话的吴尽夏,客气问道:“老身正是。是这位客官想了解详细么?不知有何疑问?”
望着老妇一脸的□□似石膏,说话间连个表情都没有,倒有几分木乃伊的风韵。她捂嘴一笑,这才回话:“我见掌柜的面色极好,可是用了白匚楼的妆品?”
“姑娘说笑了,老身年过四旬,哪如你气色好。不过正如你说,老身脸上的粉正是白匚楼所制。”
“哦?不知是哪款?您拿来我瞧瞧?”吴尽夏反问。
那老妇眼珠一转,直接指向吴尽夏手中瓷盒。“姑娘一双慧眼,正巧拿着老身用的这款巧笑紫花粉。姑娘府上可有年岁大些的夫人?或者面色微黄的小姐?这款正巧可以调亮肤色。十两银一枚,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
十两银?狮子大张口啊!竟然翻了五倍叫卖,真是奸商!
周边围观人群顿时有人质疑:“掌柜的,你这也太贵些了!白匚楼也未必有这个价格!”
“哎呦,这位夫人,您不知这款妆粉贵重之处。太后殿下寿辰之时,吴楼主正是呈了这款作为寿礼。老身有幸见到吴楼主亲手做妆粉,工艺繁杂用料讲究,根本不是一般妆粉可比拟的,要你十两银都算你占了个大便宜喽。”
老妇口若悬河,一番说辞将原本冷淡下来的铺子重新炒得火热。
吴尽夏压下心底怒火,面上却做惊讶状。“听说那白匚楼中庭从未有生人进入,您居然有幸见到吴楼主亲手做妆粉,掌柜的你可太厉害了!”
老妇点头,一脸的妄自优秀。“我与吴楼主一见如故,被他迎为座上宾,自然可以随意出入中庭。不仅如此,他还倾囊相授,将这个倍受欢迎的巧笑紫花粉方子交予我。此后,咱泾州城的女子不出城便能用上太后殿下才能用的妆粉啦!”
人群中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好,哄得整个铺子都在欢呼。唐琮站在一旁没忍住,附在吴尽夏耳边揶揄道:“一见如故?座上宾?本王不知你竟心仪这样的老妪,难怪对我提不起兴致。”
吴尽夏正琢磨怎么给老妇落圈套,倏地听小王爷见缝插针表白,面上一红微微恼怒地瞪了过去。
俩人心思迥异,可落在众人眼中,自然是檀郎谢女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姑娘细润如脂粉光若腻,唇若点樱冰肌莹彻。再搭配这款妆粉,岂不是让男子日日思卿?小郎君,我若是你,定然赶紧买下,送与这位姑娘。”老妇游说,一边拧好瓷盒盖子,一边欲拉扯唐琮往账房处走去。
这话若说到一般人身上,此时早已乖乖将钱袋双手奉上。可小王爷并不是肤浅之人,他一不爱听黄齿红舌的奉承话,二早已嫌弃这些假冒货。手臂一挥,将老妇的手甩开,站在原地桀桀说道:“内子固然美貌,自有尚好的胭脂水粉护养。赶紧将你这等腌脏货拿开,别脏了我们的眼。”
怎么又是内子!小王爷这是装夫君上瘾了!
吴尽夏还未反驳,那老妇却是跳起掐腰横对:“你这郎君,老身好心为你二人推介,竟然满口胡言乱语。这些都是白匚楼出来的上等的妆粉,居然被你说成是腌脏货,真是不识抬举!”
唐琮从老妇手中取过紫色瓷盒,二话未说便用力向地上摔去。一声碎响之后,只见瓷盒破碎,盒中的妆粉却仅裂为两半,一眼望去像是两块坚硬的石头。
唐琮大声斥道:“究竟是谁不识抬举?!”
“咦,这妆粉摔到地上居然比瓷盒还要结实?”
“是呀是呀,我怎么瞧着这妆粉与早先几年的瓦粉有些相似?”
“瓦粉,那不是最差的妆粉么?白匚楼居然用这等骗人的勾当,残品充好祸害贾市,也不知都城那些女子怎么想的,竟是着魔成那种地步!”
“这掌柜莫不是被骗了,为了这等破烂货还专程去趟长安,真是可怜。”
“难不成这吴尽夏会巫术?才让长安人人趋之若鹜为其散尽银两!”
众口铄金,一时间将白匚楼的名号尽毁,连带吴尽夏都成了蛊惑众人的妖子。按照这样下去,估计都快编排成蠹国害民的恶徒了。
“各位,请听我说。”
见众人停下置喙,吴尽夏捡起地上的一半妆粉,对众人继续道:“这根本就不是白匚楼的妆粉!是这老妪蛇蝎心肠,不知从何处搞来的假冒货,企图欺瞒诈骗、蒙蔽各位赚取不义之财。”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就是七夕了~提前祝各位看文的小天使节日快乐~
贰少决定明天来点甜甜的~
嘿嘿嘿~
☆、一夜暴富与抱你
吴尽夏说的那番话, 落在美椋斋中, 仿佛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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